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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让安永脑中越发乱成一团——冬奴的态度是什么意思?莫非他认识这个人?还是他一早就知道司马澈会在这个时候找上门?自己是不是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只是一个糊里糊涂落入局中的局外人?

然而情势已容不得安永多想,被司马澈派来的人这时已强行拉着他往后院走。心乱如麻的安永不再推拒,顺从地跟着那人从后门出府,来到一辆马车前。

“委屈公子了。”那人催促安永钻进了马车,自己也跟着跳上车,扬鞭打马向宫城飞驰而去。

安永在狭小的车厢里被颠得头昏脑胀,反胃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他先是不明白既然是秘密进宫,为何还要大张旗鼓地驾车,好一会儿才悲摧地反应过来,自己——也就是崔永安,八成是不会骑马。平日坐着牛车悠哉游哉不觉得,一遇到急事就歇菜,回头还是找时间把骑马给学了吧。

马车在黑暗中跑了好一会儿,最后停在了一条河道边。安永趔趄着跳下车,一边揉着刚刚被撞疼的脑袋,一边抬头环视四周。就见蜿蜒的河道一直延伸进巍峨的宫城之中,而就近的河道旁泊着一只小船,安永立刻就明白这是要循水路进宫。

这时赶马的人却并不下车,径自驾车走远,河道旁的树影里又闪出一个人,对着安永行了一礼:“下走见过公子。”

安永一怔,在夜色中仔细辨认,想起这人正是前日来崔府送玉瑗的使者。就见他躬着身子近前两步,将手里的一只包袱递给安永,低着头小声道:“还请公子更衣。”

安永依言接过包袱打开,从中取出一套宦官的衣冠,在使者的帮助下穿好。此时河道上寒雾弥漫,他趁着夜色跳上小船,由使者轻点竹篙,撑着小船走河道缓缓潜入了宫城。

这条河道是护城河的分支,由西向东横穿过宫城,又在宫中汇成九龙池,提供了整座皇宫的生活用水。小船顺着河道进入九龙池后,就被高过人头的枯荷完全掩住,船舷簌簌划过叶柄时牵出的动静,并不比鹭鸶或鹈鹕更吵闹。

安永跟着使者很顺利地登岸,一路捡僻静的宫道靠近了碧云殿。此时尉迟奕洛瑰正在宫外,突发的火灾又临时抽调走了一大半禁军,所以宫禁比往常松懈了许多,可即便如此,碧云殿外依旧有不少士兵把守。

接应安永的使者在宫中是一位品阶不低的宦官,因此安永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一路并未惹人生疑。看守碧云殿的士兵多多少少收过这宦官的贿赂,也知道殿中人的身份非同寻常,所以并不多问,任由宦官领着安永进入了碧云殿。

安永正奇怪这一路走得实在顺遂,待到踏入内殿看见那缠绵病榻的人之后,才明白殿外的士兵为何如此放松警惕。

眼前这人比第一次见时更消瘦苍白,安永在他身边坐下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对身旁的使者说:“他在发烧,请过太医了吗?”

“官家自从被幽禁以后,衣食用度都受限制,何况医药。”那使者无可奈何地回答,又对安永道,“官家在病中最挂念的还是公子,所以下走才会冒死请公子您入宫。”

安永点点头。这时两人说话的声音惊醒了病榻上的人,昏睡中的司马澈身子一颤,恍惚睁开了双眼,在看清楚面前的人之后,瘦骨伶仃的手立刻探出衾被,将安永的手一把抓住。

安永吓了一跳,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在灯下默默地与司马澈对视。司马澈此刻见到自己魂牵梦绕的人,一身伤病都被抛在脑后,沙哑的嗓子艰涩地哽咽道:“永安,你别怪我……”

“不,怎么会……”安永慌忙摇头,反握住司马澈的手,低声劝慰道,“陛下您先好好养病,我……我知道这很难,但还是想劝您别太忧心。”

他的话里带着微妙的疏远,非但未能使司马澈宽心,反倒让他双眸一黯,灰败的眼底透出些许绝望:“永安,你现在这样说,是恨我当初太无能,还是在劝我死心?”

安永怕他误会,连忙解释道:“陛下如今只有养好身体,才能谋长远之计。我并非要劝您放弃什么,您千万别误会。”

“误会?”司马澈闭上眼轻咳了几声,又叹了口气才道,“永安,天下最懂你心思的人,莫过于我。”

说罢他勉强坐起身,细长的手指攀住安永的肩,想重温往日的亲近。不料面前的人脸色一僵,竟本能地一闪身,躲开了他的触碰。

安永瞬间明白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反应,却想不出办法挽回,只能内疚地望着司马澈。

司马澈目光一黯,放开手,小心收敛起表情中受伤的痕迹,背靠着床屏说道:“罢了,我知道你有委屈……你总是一心向善,所以朝堂里的那番作为,我也不怪你——大魏百姓都是我的子民,柔然人是不会去体恤的,有你为民请命,我才能放心。如今我一人在此捱忍,迟早有东山再起的一天,等到那一刻,永安……我们就可以回到过去。”

他的话中带着胸有成竹的笃定,眼神也闪烁出无比的光采,让安永在听见“回到过去”四个字时,心脏一瞬间止不住地狂跳,好似身体马上就要物归原主似的,紧张到简直把他的灵魂都要抽走。他不禁捂住心口,满脸苍白地望着司马澈问:“东山再起?难道陛下您……”

“叫我清泉,”司马澈再度起身拽过安永,将他按在自己怀里,“自新丰一战落败,我委曲求全至此,安能没留后路?待到时机成熟,我自会派人与你接应。永安,你只消记得……无论多少苦厄加诸你我之身,我始终都是你的清泉。”

安永这才明白司马澈暗地里早有打算,其实想想也不奇怪,自古帝王卧薪尝胆的例子多的是,何况每个朝代都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完成更替。就自己所知的唐宋元明清,在帝都沦陷、君王被俘之后,哪个没有集结武装另立皇帝与新朝抗争?只是安永当惯了平头老百姓,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这叫他如何不惶恐?!

记忆里无论古今中外,但凡活跃在权力中心的人,有几个能全身而退晚景安乐?似乎一个都没有。安永为司马澈担心,却也明白他的立场,不便说任何劝阻的话。他此刻靠在司马澈肩头,被他给自己的这份深情压迫得浑身僵硬,连脊背上也微微渗出汗来。

所幸司马澈这时终于松开了手,他的身子微微靠后,在灯下凝视着安永的双眼,像凝视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石,道不尽的喜悦都化作微笑从嘴角流泻:“永安,今夜我召你来碧云殿,就是为了看看你这双眼睛。我一向都知道,无论外界如何传言,只要看见你这双眼睛,我就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安永听出司马澈语带蹊跷,猜到一定是有人将自己近来的作为告诉了司马澈,自古大人物身边从来不缺搬弄是非的小人;从决定出仕开始安永就有了做“坏人”的觉悟,所以他始终问心无愧,至于司马澈看了他的眼睛后到底相信了什么,安永就不得而知了。

《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第22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