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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尔森坚决的说着,眉眼间尽是不容置喙的神情。韩婉婷当然清楚自己丈夫的性子,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从来没有回头的可能。眼见他这般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也勉为其难的默认了,但脸色总是不太好看。念卿在一旁听了许久,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老夫妻二人都缄默了,他想了想,才接口道:
“姆妈,其实,这件事情未必就办不成。”
“为什么?难道你舅舅还能听我们的?”
念卿微微一笑,朗声道:
“不是听我们的,而是形势所迫,逼着他必须要做出一个决定。也许爸爸说的那些,能成为促动他做出决定的动力。我想,过去了那多年,也许真的是时候提这件事情了。”
韩婉婷看了看神情坚决的丈夫,又看了看眼睛里闪着笑意的女婿,仿佛也被他们的情绪所感染了似的,禁不住握住了他们的手,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狄氏夫妇与念卿来到台湾时,已是86年的1月,新春未到,但岛内各地已是张灯结彩,准备过新年的气氛。上一次他们回台湾,是为了姑父去世回台奔丧。那已经是11年前的事情了,因此,当得知狄氏夫妇再回台湾,蒋家的众多亲友们纷纷从台湾各地赶来相见,大家叙旧聊天,互相问候,显得很是亲热。
腊八节那日,蒋经国夫妇特意邀请了狄氏夫妇与念卿三人到他在圆山附近的七海寓所内共度佳节。在七海寓所一楼的客厅内,亲人相聚,共话亲情,自然很是热络。向来勤于政事的蒋经国为这次的聚会,难得挤出了半天的休息时间,鲜少过问家事的他又让人专门准备了许多狄氏夫妇与念卿喜欢吃的饭菜。虽然他并没多说什么开心的话,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为这次相聚而高兴。
晚年的蒋经国,被各种病痛折磨,尤其是糖尿病引起的各种病症,都让年迈的他苦不堪言,要靠轮椅代步。与此同时,他还要继续拖着病痛的身体处理公务,常常被内外交困的政事搞得焦头烂额。已是年近八旬的他,不但要承受着肉体的病痛,还要忍受精神上的折磨。因此,只比狄尔森大不了几岁的他,看起来竟像比狄尔森大了十多岁一般。
这次与亲人相见,见到神采奕奕、身体健硕的狄尔森与容颜保持的极好的韩婉婷,相形之下,自己的衰败身躯也让他感触良多。饭后,念卿留在楼下陪蒋方良说话,狄氏夫妇则陪着蒋经国去了他在二楼的书房。坐在书房中,蒋经国抚着轮椅的扶手,看着墙上挂着的父亲的遗像,不无伤感的叹道:
“岁月不饶人啊。看看你们,再看看我自己,怕是这副身子已经时日无多了。”
韩婉婷连忙好言宽慰道:
“大哥,别这样说嘛!现在医疗科技很发达,很多病痛都有治疗的办法。要是台湾的医生看不好,就到美国去嘛,你还那么年轻,身体会好起来的,将来还能长命百岁的!”
“我都七十六啦,还年轻吗?连路都走不动了,哪里还能跑去美国啊!长命百岁恐怕我是轮不到喽!”
蒋经国自嘲的笑笑,脸上写满了无奈。韩婉婷见状,怕他心情不好,于是连忙找了个别的话题,将他的注意力从自己的身体上转移开来。三个人在房中互相聊了些各自亲人的近况,蒋经国便顺势问起了他们夫妻二人前不久刚结束的大陆探亲之行。
狄氏夫妇二人说了许多,将他们这几个月来的行程大致都说了一遍。当蒋经国听到老家奉化曾被红卫兵们破坏了的蒋氏祖坟等已被修复了之时,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他淡淡一笑道:
“破镜即便重圆,也早已有了裂痕,再也无法变成原来的样子了。芥蒂已生,如何还能当是什么都没发生呢?算啦,不管那边是真心修复还是有心想要传达什么意思,此生,我是再也回不去了。”
“大哥,你不想家吗?不想回去看看吗?”
“怎么会不想?天下有哪个人离家几十年会不想的呢?可是,我不能回去,也无法回去。回去,等于是自杀。我和共产党打交道多年,我不相信他们。况且……你们这次回去,留下了多少好印象吗?也许,还是不回去的好,就让家乡的模样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吧。”
他的话,让狄氏夫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许久之后,狄尔森抬起头来,看着蒋经国,一字一句的说道:
“大哥,你不能回去,也无法回去。那么,能不能,让当年跟随委员长来台的老兵们,我的那些兄弟们,在他们的有生之年可以回家看一看?”
蒋经国深邃的目光之中顿时生出了一份警惕,他紧紧的盯着狄尔森,语带戒备的皱眉问道: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事情?只回了一次大陆,你就被那边利用了?”
狄尔森闻言,先是一愣,随机便是仰头大笑,朗朗的笑声回荡在不大的书房中。那笑声之中满含着几许悲愤与凄凉,良久之后,他的笑声渐歇,笑容渐渐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凝而严肃的表情。他目光沉沉的看着风烛残年的蒋经国,沉声道:
“稚老去世的时候,是大哥你亲自将他的骨灰葬在了厦门南面的海底。他为什么有这样的遗嘱,难道你会不明白?于老的那首《望大陆》要不要我现在就背给你听?我根本不用被任何人利用也会对你说这个请求,因为,想家,是每个人天生的本能。大哥,委员长活着的时候何尝不想家,你又何尝不想家,为什么那些老兵们就不能想家?就不能想回家乡去看一看?
大哥,快四十年了,就算有什么恩怨也已经被岁月给磨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让兄弟们回家看一看了啊。这几十年来,兄弟们的苦楚和无奈,你比我更清楚啊!这次回来,我见到好多当年和我一起来台的兄弟们。他们来看我,一见到我就哭,抱着我大哭,追问我大陆的近况,追问我有没有去他们的家乡看看,有没有见到他们的父母妻儿……
可我能怎么回答他们?我该说什么?是骗他们,说我见到了,他们生活的很好,还是实话实说的告诉他们,对不起,我不知道?大哥,你能明白那种‘有家归不得,无处问生死’的悲凉吗?我除了和他们一起哭之外,还能做什么?
大哥,我们都老了,不再是总想着离家看看、闯荡四海的年轻人,都是想家的老人了。兄弟们早早的离家,为了糊口,不得已,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了一辈子仗。难道,你忍心,让他们到死都不能回家看上一眼,让他们连在自己父母爷奶的坟上磕一个头的机会都没有吗?
与你相比,也许我是幸运的,至少还有机会回家乡看看,听一听乡音。哪怕家乡变得我全然不识,我心里也是高兴的。可他们呢?一纸戒严令就让台湾和大陆隔绝了几十年,不通邮,不通航,他们连问一问家乡的亲人都是罪过,如何还能回家去看一看?
《八千里路云和月导演》第445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