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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风贯入帐中,烛火飘忽不定,人的投影如奇形怪状的魔鬼在帐壁上晃动。高俊对杨玄感保持着高度警惕,甚至不等对方答言就下达了逐客令:“杨公子,下官军务繁杂,无暇奉陪尊驾,还请见谅。”说罢,起身要踱入后帐。杨玄感大发感叹:“可惜呀,越国公死到临头,还对报信者如此失礼。”“你说什么!”高俊听见“死到临头”四字猛地转回身,“你不要故弄玄虚,我堂堂国公,深得万岁信任,又无半点疾病,死字从何谈起。”“高大人。”杨玄感正色说,“我从长安兼程赶来,特为向你报信,太子因禳谢二圣事发已下狱,家父正在罗织罪名。大人与太子儿女亲家,倘太子失势,你必将性命不保,唇亡齿寒,难道是危言耸听吗?”“太子,他!他怎么干出这种蠢事来。”高俊听后又急又恨,“元妃之事尚未了结,这次如何是好。”“此番二圣震怒,万岁已露杀意,太子性命危在旦夕,一旦降旨,便覆水难收了。如今要保太子性命,惟有高大人你了。”“我!?”“你官高位显,万岁平素又很倚重,且只有你才肯担此风险。”“可我奉旨平反剿匪,未及交战,怎能擅自回京。”“太子在天牢望眼欲穿,高大人若不火速回京相救,只怕不日内太子就身首异处了。”“这?”高俊猛地想起什么,不禁哈哈哈狂笑起来。杨玄感被闹糊涂了:“高大人,何故如此发笑?”“我笑你父子设下圈套,要骗我回京好加株连。”“高大人此言差矣。”杨玄感站起身,“我对杨广的伪君子面目一向憎恶,而家父为他收买为他谋夺太子位之举,在下至为反感。如今眼见杨广就要得手,在下出于义愤,才前来报信。至于如何对待,是听之任之眼看太子丧命。还是回京力挽狂澜,保了太子也保了自身,请高大人自做定夺。在下告辞了。”高俊怔了片刻:“杨先生慢走,下官还有事请教。”可是杨玄感置若罔闻,径自出帐,很快消失在夜幕中。待高俊追出,杨玄感已不知去向。仰望夜空,浮云流动,繁星明灭,苍穹如一个巨大的谜团,又像扣在头上的黑网,使他心神不定。怎么办?是否回长安为太子保本?他仿佛看见杨广正对自己狞笑,正在吞噬太子杨勇,而且分明在说,下一个就吃你高俊。不!他下了决心,不能让杨广阴谋得逞。如今且不管杨玄感是否带着杨素阴谋前来,自己无论如何要回京解救太子性命。他拿定主意,快步奔向帅帐。汉王杨谅端坐帐中,案头摊开一部《孙子兵法》,似在专心攻读。明亮的灯光照见他秀眉微挑,唇角紧闭,不失威严的王者之相。是装出样子给人看的,还是原本就这般刻苦研读兵书,那就不得而知了。高俊是经过再三请求才获准召见的,又是有求于人,格外小心翼翼:“元帅秉烛夜读,实令下官敬佩,贸然打扰,不胜惶恐。”“高俊,本王问你,两军对垒,安营扎寨有几字要诀?”杨谅突然不着边际地提出这一问题。高俊为汉王的谦恭好学与不耻下问而欣慰,遂认真答道:“三字,乃水、火、粮也。”杨谅起身倒背手踱步,煞有气派:“高大人,这水字是否忌远离水源。当年蜀汉马骡不听孔明忠告,山顶扎营,被魏军切断水源而遭惨败。失街亭,连诸葛亮都险些被俘,被迫铤而走险以空城计退司马懿之兵,对否?”“不错。”杨谅接着说下去:“这火字吗,即安营要谨防火攻。三国刘玄德七十万大军伐吴,扎营林中,结果被东吴小将陆逊火烧连营七百里,刘备全军覆没逃回白帝城,才有垂死托孤。”“正是。”杨谅分外得意:“至于粮字,为兵者尽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安营要先虑及粮道畅通。”高俊是真心称赞:“元帅勤奋好学,堪称熟知兵法,实我大隋洪福,苍生有幸也。”“怎么样,我这个元帅还称职吧?”杨谅兴头上,口气也就柔和,“高大人连夜进帐,该不是有什么重大军情吧?”“元帅,下官欲告假回家几日。”“告假?”杨谅反问,“你忘了是奉旨出征吗?”“实属情急无奈,望元帅开恩。”“但不知究系何事?”高俊犹豫一下,想起他们弟兄之间互相猜忌,直说为太子保本不妥。便改口说:“贱妾难产性命垂危。”杨谅本想严厉斥责高俊,为一小妾临产置国家军情大事于不顾。转念一想,高俊在这碍手碍脚,他走后自己可以随意发号施令,五万大军剿平三万匪寇还不易如反掌,那么这一军功不就全归己有吗?想到此,他格外开通地说:“父母妻儿,人之常情,本帅特许高大人连夜回京。对外就称回长安公干,自然无人知晓。”“多谢元帅恩典!”高俊没想到杨谅这样通情达理,但他又不放心走后之事,便叮嘱道,“元帅,下官不在期间,愿元帅紧闭营门,且养精蓄锐,暂不出战,以免匪寇乘隙得手。”杨谅不以为然:“高大人怎么这样健忘,本帅是熟读兵法的,我自会审时度势,你放心去吧。”“多谢元帅,下官告退。”高俊出帐,乘上快马带两名小校护卫,如飞向长安急驰。九重宫阙,恰似九重天宇,莫说平民百姓感到深不可测,即使像身为国公重臣的高俊也是如同仙凡路隔。要见皇帝谈何容易,宫门太监通报足有半个时辰了,他已站得双脚发酸,重重朱门里仍是毫无动静。百无聊赖之际,高俊看见地上有一群麻雀在啄食嬉戏,不觉查起数目来。并在心中默念,麻雀如是单数,太子便主凶,如为双数太子便可转吉。一只,两只,刚数到十五只,眼看就要数完,有个人恰好走出宫门,麻雀受惊腾的一下扑棱棱全都飞光。他大为动气,正待发作,抬头一见来人,赶紧换上笑脸:“刘公公,下官有礼。”刘安怀略一屈身:“不敢当,高大人有何见教?”“下官有紧急事情要见圣上面奏。”“莫非是嵩山军情?”高俊且含乎其词:“啊,事关国家大计。”按惯例,大臣们要见皇帝为求顺利,都会向刘安塞上一份厚礼。而高俊生性耿直,不谙此道,对刘安从无孝敬,所以刘安拖了半个时辰才来相见。如今见他仍是一毛不拔,便懒洋洋地说:“好吧,高大人请稍候,待我向万岁通报。”“公公辛苦,下官立候。”高俊又是一礼。刘安回身入禁宫。文帝此时在武德殿,刘安却走向独孤后的仁寿宫。独孤后见刘安问道:“你不在万岁身边侍候,来此何事?”刘安意欲借机向独孤后献殷勤:“娘娘,高俊回京要见万岁说有大事禀报,奴才想他回来的蹊跷,故而先来请娘娘懿旨定夺。”独孤后果然分外重视:“高俊他奉旨去嵩山剿匪,不经宣召,突然回京,其中定有文章。”“娘娘高见。”刘安很会察颜观色,“奴才也曾问他,但高俊不肯明言。”“便有紧急军情,汉王派信使足矣,他丢下大军于不顾。”独孤后问刘安,“你说他所为何事呢?”刘安略一思索:“奴才愚见,怕是为的太子吧。”“着!”独孤后与刘安不谋而合,“他是要见万岁为太子说情。”刘安有意提醒:“万岁一向耳软心软,高俊真要死乞百赖求情,说不定万岁就饶恕了太子呢。”“哼!”独孤后冷笑一声,“我叫他难见天颜。”“娘娘,高俊在宫门候旨,奴才该如何回复他?”“你告诉他,万岁龙体欠安,暂时不能面圣,让他回府候旨,一待龙体康宁,自会传旨召见。”“奴才明白。”独孤后又带收买之意说:“刘安,这件事你办得甚合我意,好生侍候,我自会对你另眼看待。”“谢娘娘夸奖,奴才对娘娘耿耿忠心。”刘安离开独孤后,立刻挺起胸脯,眼珠朝天,从十足的奴才相,变成不可一世的狂傲相,前后判若两人。下午的阳光懒散地照射着高府内书房,点点块块的光斑眩人眼目,扑朔迷离。二夫人的孩子还未生下,一阵阵要死要活,让高俊难得安宁。二夫人母子吉凶未卜,太子生死难保,一切祸福都难以预测。高俊度日如年似的熬过了三天,仍未等来皇帝召见。他冥思苦想猜测,是文帝病体未愈?还是文帝不愿召见?或是刘安未曾通报?百思不得其解。又想起嵩山前线来。也不知汉王是否坚守营寨?更不知匪寇是否发动进攻?双方胜败如何?越想越坐不住,不由又有了新主张。回京业已三天,迟迟难见皇帝,再等下去岂不两误。他决定去见太子一面,让太子知道自己为保他冒险回京已三日,如今不得不返回前线了。高俊武将出身,出门习惯骑马不乘轿。仍是两名小校跟随,来到刑部大牢。按常理,像太子这样的重要犯人,是不许探视的。但国公高大人前当别论,狱吏引至天字号牢房,里面竟是空无一人。高俊急了:“太子何在?”狱卒答:“一大早就被提审去了。”狱吏说:“我刚刚当值,尚不晓提审之事,请高大人晚间再来相见吧。”高俊无可奈何,只得转回。既然回京一次,总要见上太子一面才成。高俊回到府中,挂念二夫人的情况,急切地来到卧室门外,恰听到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叫声划破寂静,响彻庭院。稳婆慌慌张张跑出,与高俊撞个满怀:“老爷,生了!生了!是位公子。”“夫人怎样?”高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稳婆默然不语。立刻,不祥的预感掠过高俊心头:“说呀!夫人如何?”稳婆嗫嚅地说:“夫人她,失血过多,已登仙路了。”高俊一下子呆了,竟不知如何走回内书房。使女几番请他去看看新生儿,他都默然无语。老管家请示如何为二夫人发丧,他也一言不发。晚饭时也水米不进,只是怔怔地呆坐着。此刻,刑部大堂对杨勇的审讯仍在进行。奉旨的主审官杨素,副审官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少卿杨约,对杨勇的审问已整整持续了一天。任你如何审问杨勇就是没有口供,矢口否认有谋反之意。今天的审讯杨素是奉懿旨进行的,高俊回京,为防万一文帝心软,必须在今天拿到口供。而且,太子谋反一案,必须把高俊拴进来。由于问官与犯人都是连轴转,全已饥肠辘辘。杨素有些失去耐心:“杨勇,你与高俊合谋,要举兵反叛,养战马发火种铁证如山,还不从实快招!”杨勇明白,招认便是死罪:“杨大人,你便审到明年,我亦无可招认。我养马一千二百匹有反意,你养马两千匹又做何解释?”“你!”杨素气得无话可说。杨约附在杨素耳边低语:“兄长,为今之计,只有这样了……”杨素听着,不住点头:“好,就依贤弟。来呀,与我动刑。”杨勇杀猪般地嚎叫起来,这次用刑可不比上次了,是真打实凿了。水火棍和皮鞭转瞬便使杨勇臀部开花。贵为太子,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个!但杨勇仍不愧是条汉子,叫疼归叫疼,就是不招供。疼极了他便痛骂:“杨素、杨约,你们这对狗兄弟,拿了杨广多少好处,竟下此毒手摧残本宫。除非我一命归西,否则有朝一日本宫得手,定诛尔九族,方消我心头之恨。”刑部尚书见杨勇已被打得鲜血淋漓,试探着问杨素:“杨大人,太子宁死不招,再打下去,未必有益,一旦失手,如何向万岁交待?”杨素问杨约:“贤弟,他挺刑不招,做何区处?”“兄长,方才不曾听见吗?杨勇若得存活,焉有我等性命。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杨约心中早有主张,“给他上夹棍,看他是肉做的,还是铁打的。”于是,夹棍套在了杨勇腿上。役卒一用力,杨勇感到彻骨锥心的痛,他忍不住又骂又叫:“杨素老儿,你杀了我吧!不要夹,别再夹了!”杨素逼问:“快招,如何与高俊合谋反叛?”“我,我死了吧。”杨勇仍不肯招。杨约走至书吏身边。如此这般嘱咐一遍后,问:“明白了?”“杨大人,这?”书吏显然犹豫。“就这样记。”杨约眼中射出凶光。书吏全身战抖一下:“小人照办。”用刑的役卒见杨勇已到承受极限,不敢再下力了。因为受刑的毕竟是皇太子,手不觉软下来。杨约发觉,立刻怒斥道:“与我夹,你们胆敢手下留情,便连坐谋反大罪。狠狠地夹!”役卒不敢再放松,加力动刑。杨勇惨叫一声,昏厥过去。刑部尚书不由额头冒汗:“这便如何是好?”“他死不了,少时自会醒转。”杨约转而吩咐书吏,“让他在供状上画押。”书吏为难:“杨大人,这,他此刻人事不知啊。”“给我。”杨约上前一把抄过供状,走近杨勇,抓住他右手,把其姆指蘸上墨汁,在供状上按下指印。然后对杨素和刑部尚书说,“二位大人,杨勇已有口供,审讯可以结束,把杨勇送回天牢吧。”刑部尚书明白独孤后是二杨后台,不敢有悖。即传进狱吏,命他把杨勇抬回监舍。狱吏抬起杨勇未待走出大堂,杨约叫住他:“慢,本官告诉你,从现在起不许放任何人探视杨勇,哪怕是皇亲国戚。若敢阳奉阴违,就按杨勇同党论罪。”狱吏浑身哆嗦一下:“小人记下了。”这才抬着杨勇回狱。杨约把供状让杨素与刑部尚书过目,并用话指点刑部尚书:“大人,这是杨勇亲口招认亲手画押的供状,没错吧?”
“那是,那是。”刑部尚书怎敢有违。“好吧,明日早朝,我三人一起向万岁复旨。”杨约分明在指挥一切。金殿上文武百官默然肃立,大气都不敢出。杨素、杨约和刑部尚书躬立在御座前,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俗话说天威难测,谁知道文帝会如何发作?此刻这位人间主宰手捧太子杨勇的供状已许久,至今未发一言。这份供状字数有限,论时间足可以看上三十遍了。杨约壮着胆子偷看一眼皇帝,见杨坚双眉皱成疙瘩,面部表情复杂,难以准确地窥测到他的内心。这长久的静寂使殿后的独孤后坐不住了,她先是往来走动,继而从黄罗帐幔缝隙向前窥视。见文帝只是呆坐不语,便再也耐不住了。她明白这是文帝拿不定主意,心说成败在此一举了。费尽多少心思,才赢得今天这个局面,绝不能让杨勇再滑过去。杨勇与自己已势不两立,若让其反把,焉有自己的好果子吃。独孤后也明白,一旦文帝在金殿上做出了决定,那金口玉言就难更改了。关键时刻,要去加一把火。独孤后从容步上金殿:“万岁,被太子一案难住了?”文帝在百官面前不得不装装样子:“爱卿,金殿议论国事,你这样不合适吧。”独孤后向刘安使个眼色,刘安会意,搬把椅子放在龙位一侧,独孤后稳稳坐下,显示出不容置疑的参与。她扭脸冲文帝一笑:“万岁久久委决不下,臣妾帮你出出主意有何不可。”说着,也不管文帝同意与否,伸手将供状拿过来。文帝只得说:“爱卿过目看看也好。”独孤后边看边说:“太子已供认不讳,难怪他如此胆大妄为,原来是与高俊合谋。”文帝赶紧说:“朕以为这是太子胡攀乱咬,高俊为官清正,忠直不阿,谅他不敢谋逆。”“万岁此言差矣,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高俊与太子儿女亲家,二人合谋当在理中。”独孤后想起在尉迟花一事上高俊的态度,恨不得立即将其处死。文帝却有意为高俊开脱:“朕对高俊谋反总是难以置信,莫如待高俊从嵩山回京后,朕当面审他一下再行发落。”杨约不失时机奏闻:“万岁,高俊已潜回京城多日。”文帝不信:“这绝不可能,朕钦命他辅佐汉王出征,无朕旨意,他怎能私自回京?”杨素也就奏道:“万岁,杨约所奏属实,高俊现今仍在长安。”“他!他真敢擅自离开前线?”文帝实在不愿相信,“莫不是有何特殊情由?”刑部尚书想为高俊减轻罪责:“万岁,据悉是高大人二夫人难产,他赶回来看视。”独孤后不觉连声冷笑:“什么,高俊身为国公,竟为一小妾生养,抛下五万大军不顾,而无旨私自回京,这还了得!”文帝也未免动气:“高俊若果如此,真乃罪莫大焉。”独孤后不忘火上浇油:“万岁说什么高俊忠直,其实他一贯奸狡。万岁可记得,龙恩浩荡赐小桃与他为妾,而高俊三番两次拒绝,让万岁难堪。他声称难行房事,可如今竟有小妾生子,这就是他的忠直吗!”文帝果然动怒:“高俊小妾当真生子?”刑部尚书据实回奏:“臣不敢妄奏。”一缕阳光照在文帝脸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文帝脸色铁青。宫门太监进殿跪禀:“万岁,汉王殿外求见。”“什么!”文帝大为意外,“他不在前线回京做甚?”独孤后思维敏捷:“但愿不是兵败嵩山。”“快,宣他上殿回话。”文帝显得急切。汉王进殿,踉跄几步扑倒在御座前,就放声大哭。文帝见儿子满面污痕,袍服溅有血迹,情知大局不妙:“不要哭哭啼啼,速将军情奏明。”“父皇、母后,儿臣险些不能再见二圣之面。”杨谅止住号啕,但依然悲悲切切,“儿臣兵马到达嵩山,便欲对匪寇发起迅雷不及掩耳的打击。然高俊坚持不许出兵,并以父皇面命相压。岂料他竟别有用心,暗中与匪寇勾结,不辞而别回京,匪寇则乘夜偷袭,我军地理不明,仓促应战,致使全军溃败,儿在乱军中侥幸逃得性命,父皇、母后为儿作主呀!”独孤后震怒:“高俊竟与匪寇勾结,实乃十恶不赦!”杨坚是清醒的,他不相信高俊会与嵩山匪寇结伙,但是他对高俊私自回京,致使杨谅兵败则是气满胸膛:“这个高俊,未免太过分了。”杨素岂能放过这天赐良机:“万岁,高俊罪不容赦,当即问斩。”独孤后不忘主题:“圣上,太子禳谢你我,又与高俊结盟谋反,犯下弥天大罪,论理当斩。”“这?”文帝在犹豫,他征询地看看文武百官,“众卿以为当如何处置?”曾经为保太子吃过苦头的文林郎杨孝政不改初衷,又出班跪谏:“万岁,太子乃国本,不可轻动。”五原公元敏见杨孝政出头,也激起尽忠的豪情,不顾一切出班保奏:“万岁,太子本圣上亲生,骨血相依,绝不会存心谋父夺位,其中定有冤情,望万岁莫匆促决断,以免悔之莫及。”独孤后惟恐产生连锁反应,狠拍龙案:“二贼,忘记了因此所受的皮肉之苦,如今竟又信口胡言,分明是与太子、高俊同党,与我当殿杖责一百!”文帝:“爱卿,一百下吃得消吗?”独孤后对武士怒喝一声:“打!”武士们将这二人按倒,当即抡起廷杖。独孤后当面,谁敢弄虚做假,一棒棒都是实打实的。七十棒左右,武士们停手:“启禀娘娘,他二人已经不动不叫了。”文帝:“爱卿,以下就免了吧。”独孤后:“打!非打够一百不可。”于是,廷杖又飞动起来。待一百棒打罢,再看元敏、杨孝政,早已是魂归地府,气息皆无了。武士有些发慌:“娘娘,他二人,没,没气了。”独孤后只是把手一挥:“拖出去。”待尸体拖走,独孤后逼视百官发问:“哪位大臣还为太子说情?”百官深深低下头,无人再敢冒生命风险。独孤后这才转而对文帝报以一笑:“万岁,太子、高俊一案,请秉公而断吧。”事到临头,文帝仍是难下决心。一束明丽的阳光照射在杨素头颅上,不由出神地注视着。他在设想,当太子、高俊的头被砍掉之后,将是何等情景。血污的脖颈,抽搐变形的五官,散乱的头发……他不敢再想下去了,那毕竟是可怖的景象,绝非美妙的画图。“万岁,降旨吧。”独孤后催促的声音温柔中透着威严。文帝对令他又爱又惧又有几分恨的皇后:“爱卿的意思……”“杀!”独孤后说得斩钉截铁。“是高俊?”文帝有意试探。“包括太子!”独孤后毫不留情,“万岁,倘身上生了毒疮,终归要剜去,当断则断哪。”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文帝不想落个彻头彻尾惧内的名声,他总要维护一下作为皇帝的权威。虎毒不食子的古训,又使他不忍对儿子下手。基于这两点,文帝郑重下达了关乎到大隋王朝命运的至为重要的口谕:“众卿,杨勇身为太子,不思进取,不图报效,反倒奢靡淫逸,有毒杀元妃在前,又有禳谢朕及皇母在后,犯下谋逆大罪,本该处死,姑念骨肉之情,免去死罪,着即废为庶民。”“万岁!”独孤后急欲干预。“且听朕讲完。”文帝接着宣喻,“高俊朝廷重臣,却教唆太子谋叛,又致使大军兵败嵩山,罪孽深重,念及曾有功于国家,着即削职为民,逐出京城,永不叙用。”“万岁,你!”独孤后又欲抢话。文帝自顾说下去:“唐令则身为东宫左卫,却耸恿主人谋反,罪在不赦,即刻处死……”“万岁,你对太子、高俊处置失当,他二人当斩!”独孤后颇为不满。文帝:“爱卿,得放手处需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事已至此,独孤孤后不好再说,也只有认可这个决定了。唐令则等人掉了脑袋,高俊全家被赶出了长安,杨勇囚居原太子府一处小院中。文帝格外开恩,特许云昭训陪伴杨勇。而监护杨勇的重任则落在了杨素肩头。其实,这是独孤后安排的,这无异于置杨勇于杨素的魔掌中。这起隋代早期的宫廷政变,最大的赢家是杨广,当然,独孤后、杨素、杨约、宇文述等也都欣喜万分。退朝之后,独孤后陪文帝仍乘九龙车辇回仁寿宫,她见文帝神情忧郁,关切地说:“万岁,令日国事劳顿,你太累了。”文帝叹口气:“身累无妨,最难者心累也。”独孤后明白文帝所指:“万岁,除却隐患,江山永固,当高兴才是。且莫愁眉苦脸,还有一件大事等万岁决策呢。”“大事?何等大事?”“关乎我大隋天下长治久安,岂非大事乎。”独孤后不爱兜圈子,“万岁,太子既废亦当立呀。”杨坚盯住独孤后双眼,似乎要看到她心里:“爱卿怕不是要立晋王吧?”独孤后并不回避:“不错,当立杨广。”文帝迟迟不开口表态。独孤后从不客气:“万岁莫非不喜晋王?”文帝委婉说:“废立非同小可,再立之后万不能再废,自当审慎行事。”“臣妾看人绝无差错,晋王文武兼备,贤孝一身,太子之位舍他其谁。”独孤后对文帝穷追不舍。文帝今日格外有主意,始终不肯吐口。不好直接硬顶,便耍了个花枪:“爱卿莫急,容朕思之。”车辇到武德殿,文帝突然下车。独孤后奇怪地问:“万岁不是说好去仁寿宫吗?”“朕想看看书,少时再去陪爱卿。”独孤后不及细想,对跟在车后的刘安说:“你好生侍候万岁。”刘安停步:“奴才明白。”岂料文帝竟说:“刘安,你去服侍皇后吧,我在此看书,用不着你。”“奴才遵旨。”刘安又跟着车辇离开。随着车辇的轻轻颠簸,独孤后闭上眼睛似在养神。其实她在心中反复盘算,文帝适才的举动意味什么?想了一阵,她问在车旁随行的刘安:“你说,万岁真的是去读书吗?”“娘娘,万岁不要奴才侍候,您还不明白吗?”“怕是另有文章!”车辇已离仁寿宫不远,独孤后吩咐停车,叫过刘安……文帝在武德殿坐定,四望那书的世界,仿佛鱼儿从池中放归大海,心神为之豁然开朗。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忘掉那桎梏心灵的帝王身份,才会享有自由空气,才有精神的愉悦。当值太监近前问:“万岁要看哪册书,奴才也好拣取。”文帝思维又回到现实,他轻轻叹息一声:“今天怕是看不成书了,朕要看一个人。”太监以为文帝要看哪个女人:“万岁,是嫔妃?是宫女?请明示。”文帝苦笑一下:“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朕命你即刻召李渊进宫。”“奴才遵旨。”“莫急。”文帝又叮嘱,“留意莫被娘娘的人发现。”太监稍稍一怔:“奴才明白了。”他出殿门,左右环顾一番,见四外无人,这才匆匆离去。岂料,刘安就藏身在对面的假山石中。窝在假山窟窿里,那是不会舒服的,但刘安也只能忍耐。今日文帝不留他在身边,刘安明白这是文帝信不过他了。因此,他只能更加紧靠独孤后了,也越发要把文帝今日的动向弄个明白。适才那太监鬼鬼祟祟的样子,使他更感到其中有文章,便耐着性子等下去。本来夜间才出来活动的蚊子受到刘安骚扰,嗡嗡而来。刘安手脚施展不开,只好听凭皮肤被叮得奇痒。好不容易熬过半个时辰,看见那太监匆匆走回,又在殿门口张望一番,大概是确认无人了,回头把手一招,竟是李渊快步走来,一闪身进了武德殿。刘安立刻生疑,万岁单独召见李渊,又是这样偷偷摸摸,内中有何奥妙呢?大约半个时辰后,那太监又出门来鬼头鬼脑张望一番,然后缩回,李渊便闪身而出如飞离去。刘安带着满腹疑团,回到仁寿宫向独孤后报告了事情经过。独孤后沉思半晌,也猜不透文帝召李渊是何用意。但是她从内心中感到,要完全控制住文帝是不可能的。近来又时常觉得身体不适,她第一次感到了生存的威胁。废杨勇的意图已经实现,立杨广之目的也一定要达到,而且应该加速这一进程。想到此她吩咐刘安:“你速去告知宇文述,令其尽早赶赴扬州,晓喻晋王需诸事检点,莫使万岁产生反感,也好早日正位东宫。”刘安领命出宫去了。血红的落日渐次被金碧色的渭水吞没,长安城溶进迷蒙的黄昏中。昏鸦聒噪着在檐角盘旋,天际的金星睁开了俯视秦川的眼睛。门军在如雷的隆隆声中就要关闭城门。一阵急风骤雨般的马蹄声传来,一骑快马似旋风闪电在城门闭合前的一瞬飞出,很快便远离城郭不见了踪影。几乎是接踵,宇文述乘马来到,然而城门业已上栓,宇文述望门兴叹,只有等次日天明了。李渊官居二品,在大隋朝廷可算是高官了。如今他单人独骑微服出京,而且是星夜兼程赶路,这确实有些反常。两个时辰前,文帝面授机宜委以重任,他对这次差事格外看重。也不知为什么,他从一开始就看杨广不顺眼。文帝五子,为太子勇、晋王广、秦王俊、蜀王秀、汉王谅;李渊有四子,为建成、世民、元吉、元霸。李渊认为,文帝之子皆纨绔子弟,少有才能。特别是秦王俊沉湎病榻,已同废人。而己之四子,则教育有方,文武兼备,忠义可嘉,皆龙虎之辈也。在子女对比上,他一直对文帝暗中有优越感。凭心而论,文帝五子中,惟杨广较为出众,不只仪表堂堂、文韬武略,且有战功在身。然而李渊偏偏最看不上杨广,他认为杨广为人伪诈。尤其是因杨玄感与李世民交厚,李渊从杨玄感对李世民讲述的杨广丑闻中,更加深了对杨广的坏印象。这次,文帝委托他去扬州先私访后传旨,让他弄清杨广的真实面目,他深感责任重大,也明白这关系到文帝立太子的决策。夜色如漆,路径模糊难辨。李渊仍在纵马急驰,驿馆被他一个个甩在马后。按文帝布置,他要抢在杨素报信人前面赶到扬州。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此他只能不辞辛苦地赶路。夜风转劲,战马踏碎星光,驮载着肩负特殊使命的李渊,向着那烟花春柳的扬州,马不停蹄地飞驰。(未完待续)
《隋炀帝简介》第十四章废储武德殿(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