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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十三年。时值五月,天气回暖,庭院芳菲。
众妃共聚碧和殿赏花饮茶,观赏西北归来拜寿的四王爷启德带来的奇珍异宝。皇子公主宗室公子们嬉戏打闹,一派喜气洋洋。
捧着茶杯坐了半饷,泰荧难以察觉的叹了口气,放下杯子,悄悄敛起衣摆,趁众人仍在赏玩珍宝,向殿后临水的沿廊走去。
凭栏而立,泰荧拉了拉束的紧紧的衣领,望着一池碧水,再次疲惫的长长叹息。众妃们表面谈笑风生,话里却尽是呛人的火药味儿,真是受不了。和煦的东风吹动泰荧散下的几缕乌黑柔顺的头发,他漫不经心的把秀发别在耳后。
“荧儿。”明知身后男人跟来,泰荧却偏偏不肯回头。
几年来年驻守西北,男人的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肩膀也宽阔起来。他对这荧惑公子的脾气早就习以为常。男人宽厚的手掌抚上泰荧的肩,把他的身子扳过来朝向自己。“三年不见,长高了嘛,可还是这么不爱说话,”男人宠溺的笑道,“有没有想念皇叔?”
泰荧用那双深黑色的眼睛仔细观察着男人。三年不见,这个男人脸上的表情更加坚毅了,仿佛这世上根本没有能让他犹豫和屈从的东西。而这种坚毅里,却又有一种让人觉得很安心的东西。小时候母妃请这个四皇叔教自己骑马射箭,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父皇把他调离京城驻守西北。泰荧回忆着。
面对男人的微笑,泰荧有些局促。其实每当面对别人的好意,泰荧都会紧张的手足无措。此刻他也只是把头扭向池水,不住玩弄着手中的翡翠珠链子。
看似孤傲,其实却是羞怯使然。启德了然于心的笑笑。不过真像啊,这孩子和他母亲,启德心中隐隐作痛。他不禁抓起泰荧玩弄珠子的手,用视线攀摹他精致纤细的手指。
“皇叔?”泰荧惊讶的微启朱唇。
“荧儿,你可见过雪花?”启德望着泰荧乌黑清澈的眼眸,却问道。
京城从不下雪,于是泰荧摇了摇头。
“我驻守的地方,时常下雪。”启德微微眯起眼,仿佛在看遥远的地方,“晶莹剔透的雪花,美的令人心碎,然而一旦用手碰触,她就会消失。就是这样凄美却绝情的造物。”
“皇叔……”泰荧秀气的眉头担忧的蹙起。“皇叔,荧儿想念皇叔了。”泰荧用手指拉了拉启德的衣袖。
“好荧儿……”启德另一只手摩挲泰荧的头,略显苦涩的一笑。
正当这时,却有一个约摸二十七八的男子从长廊尽头走了过来,对启德和泰荧行礼道:“王爷,泰荧殿下,穆妃娘娘请二位过去,午膳要开始了。”
两个人都未移动。被打扰的启德用挑剔的目光看了这个打扮的一本正经的男人一眼,岂料男人却完全无视启德的轻蔑。声音波澜不惊:“泰荧殿下?”他再次请道。
“知道了,你先下去,告诉母妃马上就来。”泰荧回答。
男人再次行礼退下。
泰荧拉着启德的手,向正厅走去。启德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沿廊尽头,皱眉问道:“这是何人?”
“他叫柳问舟,是为父皇修藏书阁里书的文官。似乎挺有学问,父皇命他给我讲讲课。一个不会说话的书呆子罢了。”泰荧看着启德面有愠色,凭本能对柳问舟不屑的轻描淡写几句。如此一说启德果然不再绷紧脸,而将此人抛之脑后了。
“……就是这样。”柳问舟一本正经的说道。
沉默,沉默,沉默。
这个男人在搞什么,把意境优美的诗歌剥皮拆骨讲的像秦始皇焚书坑儒的惨痛历史一样……泰荧深深叹了口气。虽然自己是灾星下凡,可好歹也是亲生骨肉,父皇怎么忍心派这样的死硬派来折磨自己,泰荧默不作声,却腹诽连连。
庭院里海棠开得正盛,微风吹来,粉白的花瓣散落在正襟危坐面面相觑的两个人身上。如果比定力,泰荧绝对不是柳问舟的对手。这个男人沉默寡言,泰荧完全不了解他在想什么。泰荧再次叹息。
“柳大人,我……可以走了吗?”泰荧小声试探着问。
“课还没有讲完。”柳问舟终于开口说话,虽然是拒绝。
“那么,可以休息一下?想去院子里拾些花瓣,拿给母妃洗花瓣浴的话,她一定很高兴。”泰荧低着头说。
“可以吧。”柳问舟面无表情的妥协了。
泰荧松了口气。他爬起来鞋也不穿的跑到海棠树下,仰头看着雪花般飞散的花瓣。传说中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荧惑公子站在纷飞的花瓣中凝神思远,柳问舟竟然一动不动的端坐着双目直视倒扣在坐席上的书本。这样的画面真是叫人哑然失笑。
泰荧悄悄看了一眼这个沉闷的老师,心里倒是有些释然。多少年来人们对于自己都是表面态度温柔,背后却恶语中伤。倒不如像柳问舟这样,表里如一,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好。
微风中泰荧粲然一笑,却未见目不斜视的男人瞬间失神的眼睛。
太和十五年春,启仁帝与南方诸国开战,战时四个月,签订和约。同年秋,南国蝗灾肆虐,饥民四散。唯西北早有防范,受灾最轻。
太和十六年春,启仁挑起事端,与北国开战,战胜,重新划分疆土,得北国十城。太和十六年秋,荧惑公子年满十一岁。
如同滴入清水中的一滴浓墨,随着时间墨色一丝丝晕开。荧惑公子愈发清瘦娴雅,堪比陆探微画笔下那倾国倾城的风骨。然而与此同时,性子却更加好静,甚至忧郁起来。
几年来宫中都大兴土木。泰荧登上新修的摘星阁,眺望着遥远的西北。那人一别又是三年。此刻他在做什么呢?毫无理由的相信这个人,这在泰荧看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从来未曾打开的心扉,却完全敞开在这个人面前。喜悦,忧伤,全都想在第一时间说给他听。如同是在水中漂浮太久的人,一旦抓住什么,便死死的不放手。或许自己寂寞的太久了吧,想要靠岸,想要把心交给这个人保管。泰荧用手按住胸口。然而往日里自己太过羞怯,关键的话总是说不出口。就算被嘲笑也好,下一次,下一次再见到他,一定要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泰荧下定决心。
一个月后,启仁帝一夜暴毙身亡。而太子未立,京城局势动荡不安。此时却传来西北天空出现奇异天象,众人传此地将有大富大贵之人。启仁帝尸骨未寒,二皇子之母李贵妃与国舅密谋伪造诏书,后为众宫识破。事变五日后四王爷启德领兵至城下,号召诛杀佞臣,守卫京城。众宫及朝臣迟疑不敢许进,五王爷启瑞却私开城门放行。于是启德浩浩荡荡二十万大军进驻京城。当夜,宫中便突然起火。
到处火光冲天,热浪和灰烬呛得人几乎窒息。
哭喊声,奔走声,求救声交织成嘈杂的一片在泰荧身边嗡嗡作响。妃子,宫女,太监此刻谁也顾不得谁了,都在没命的奔跑,虽然其中也不乏见了钱就不要命的趁火打劫的人。烧断的横梁和燃着的帷帐不停的往下掉,砸在一些人身上,他们有些就再也没能爬起来。
《人在阑珊处啥意思》第32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