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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月下朝之后,将驱逐尚书府奴婢一事如实向靖宁帝禀报。
“看来朕派去的人,都入不了景尚书的眼,景尚书这是选奴婢,还是挑门生?”靖宁帝没有看景明月,一本一本地将手边的奏折打开,只是扫了两眼,便不耐烦地重重扣下。
言外之意很明显,靖宁帝在质问景明月是否以此为借口,收拢天下士子,进而结党营私。
景明月对靖宁帝深深一拜:“还请陛下见谅。世人眼中的衡阳一向是饱读诗书之地,如果衡阳尚且做不到如此,如何为我大坤朝堂培育英才?但凡进入衡阳,无论入室子弟,还是洒扫奴仆,熟背儒家经典,都是最基本的要求,并非微臣有意抗命,处处为难。”
景明月言辞恳切,靖宁帝也没有再度紧逼,转而对陆撷英道:“大监有无其他合适的人选,整个宫廷内府若是连一个符合景大人要求的知书识礼之人都没有,传出去倒成了笑话。”
陆撷英故作思忖片刻后道:“奴婢倒是突然间想起,景大人亲自上奏请功的原桂军监军少监,现神机营内臣陆寒渊是个懂诗书的。能让景大人都亲自为其请功,想来陆寒渊应是勉强能入景大人法眼的。”
“陆寒渊?”景明月面上露出万分错愕的神情,但紧绷的神经却松弛了下来。
这一局,她赌对了。
“那就把他传来,让景大人亲自提问,也省得景大人嘲笑你内府无人。”靖宁帝笑着对陆撷英调侃道。
陆撷英派人通传陆寒渊,景明月出声阻拦:“陛下,这不合规矩!陆寒渊虽是宦者,但其现任有官职在身的神机营内臣!微臣与他共同在朝为官,岂能让陆大人屈尊做微臣的奴婢?”
靖宁帝摆手道:“景大人此言差矣。那陆撷英还是皇昭司的掌监,不一样是伺候朕的奴婢吗?陆寒渊是内府登记在册的奴婢,即使现下有官职在身,也依然是奴婢,任凭朕的差遣。朕将他赏赐给景大人做家仆,是他的福分。”
一句话敲打两个人,堵住景明月的嘴,也敲打了陆撷英。无论陆撷英多么位高权重,他始终是天家奴婢。
“陛下说的是,景大人无需顾虑,该让他做什么尽管吩咐便是,做错了事,该打该罚,也不必念他有官职在身而手软。若是他不服管教,可以直接告诉老奴和陛下,老奴自会替景大人收拾他。”
景明月继续与靖宁帝和陆撷英争论,极力表现出拒绝让陆寒渊进入尚书府的模样。知道靖宁帝面露愠色,景明月就此收手,做出让步:“既然陛下和大监都在,那待陆指挥来的时候,微臣亲自提问,请陛下和大监做个见证。要是陆寒渊皆能答出,微臣听凭陛下安排。”
把戏做足,让靖宁帝和陆撷英将她的抗拒尽收眼底之后,便可适可而止了。
陆寒渊在与景明月分别之时,没想到能这么快就再见到景明月。他对景明月恭敬施礼,景明月依旧客气但神情冷漠疏离,仿佛他们素昧平生,与昨日分别之际邀请前往尚书府的景明月判若两人。
景明月一定知道他是靖宁帝和陆撷英安排在她身边的眼线,给不出好脸色实在正常不过。
陆寒渊心中对景明月有愧。陆撷英已经对他有所怀疑,所以面对景明月的提问,他必须竭尽全力地给陆撷英一个满意的答复,他不可能装作假意答不上来,对景明月施以便利。
景明月助他入神机营,给了他破解六博盒秘密的机会,他这算是——恩将仇报。
陆寒渊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景明月。
陆寒渊其实并不觉得自己能答上景明月的问题。
十四岁以前,四书五经他自是倒背如流。后来他曾一度颠沛流离,自轻自贱。待好不容易重新接受了自己之时,发现那些谙熟于心的字句,却陌生无比。
那不只是文字上的陌生,更是精神上的隔离。
那些恪守儒家礼义,自诩端方君子,又能对着儒家经典高谈阔论偶尔语出狂妄的日子,久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令陆寒渊讶异的是,景明月并没有遴选生僻的字句为难他,她用最凌厉峭硬的气势逼问着最稀松平常的问题。
景明月所问的每一句他均印象深刻,进而得以对答如流。
但每一句话,都是对心灵的叩问,景明月像最锋利的剑,挑碎他用以躲藏掩饰的外衣,逼迫他剥开自己的每一寸血肉,将那些不愿直面的懦弱胆怯展露无遗。
她字字句句都在提醒敲打他何为正道直行的君子,不忧不惧,内省不疚,周而不比,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仁以为己任,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
仁义礼智信,他越是觉得不配提及的东西,她就越是迫使他不得不直视,如万千惊涛骇浪将他裹挟其中,几乎要将他淹没。
衡阳掌院景明月是此世间一等一的君子,而他陆寒渊只是一个宫廷宦官,是苍茫天地之间最为卑污不堪的泥泞小人。
景明月这样皎若天上月之人,不应该和她这样卑如地上泥之人谈论什么仁义礼智信。
陆撷英和靖宁帝就在身侧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能思虑的只有该如何苟且偷生,在达官显贵们的政治斗争中谋夺着一两线稀薄的生机。
靖宁帝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陆寒渊,不住地点头,给陆撷英使了一个眼色,终于开口打断景明月:“景尚书,你们这样一来一回,朕属实听得有些乏了,不知道可否结束了?”
靖宁帝在提醒景明月,差不多就可以了。再僵持下去,就是有意刁难了。
“那好,最后一个问题——”
《衡阳女人》第4章 落师满长安三(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