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雨小说www.lanyuting.com
>
“不必不必,医者救命治病乃是本份,公子何必这么多礼。”
秦暮苔笑了,这人的女儿虽然乡土气甚浓,自身倒似个知书达礼的乡绅,“在下秦暮苔,敢问救命恩人高姓大名?”他索性也酸来酸去,实在是命大福大居然没变成被石头硌伤的死鱼一条,到底还是高兴的。虽然不知道前路几何,这些小问题倒是可以容后再说。
“不敢不敢,鄙姓陈,陈金水。”这位陈大夫恭恭谨谨说道。说着,对方为秦暮苔把了把脉,一边切脉一边问道,“敢问公子贵姓?为何会陷入如此危险境地?公子所伤,乃是兵刃,伤处虽不算致命,但入体太深,又在水里浸泡太久,再加上并没有及时得到治疗,陈某只怕这伤好起来麻烦。”
这几句话虽然不出秦暮苔所料,但对方态度不卑不亢,看起来倒不似自己想像中的普通蒙古大夫:“说来话长,我这伤是遭人误伤。那时因是在河道边上,我被人伤后就落入水中。之后的事情我倒确实不知道。”秦暮苔答道。
陈金水看了他一眼:“是么?如此说来,公子还算是幸运的。”又看了看伤口,歉意说道,“本来若是平时,公子能得到更好的救治,但是此刻……”
“没关系,我听您家小姐说了,如今正是水患之时,缺医少药,陈大夫还帮我救治,实在感谢。”秦暮苔虚弱地说,“对了,不知道陈大夫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联系得到晏城。”
对方皱起了眉头,眼光让秦暮苔心中一紧:“此时么?只怕是没什么办法。本来这里已经是偏远之地,公子想必也知道交通素来不便。何况如今……”他叹了口气。
“如今?是指水患么?”
“不光如此,老实说,公子难道不为自己身处荒野而觉得奇怪么?”
秦暮苔考虑着言辞,他为人素来谨慎,见那陈金水脸上露出难言之色,便不动声色问道:“是啊,我倒是没有细想。”
“实不相瞒,我们逆水而逃,现在已近燕族领地。方圆数里,虽没有水患,却是杳无人烟之地。县官早向陈州中求援,但是对方迟迟不来消息。如今我们这里粮食快要断绝,还不知道怎么办。公子你已经昏迷了三天,我们也已经逃了三天,如今都已经精疲力竭,却不见退路,也不知道下一刻将栖身何处。你的伤……唉,不是陈某不争取,不少人是怕你好不过来,再染了他人疾病。现时人心惶惶,还不如这里清静。给你取用的伤药,已经是我沿路寻到的药草,用来很是草率。好在公子身体强健,倒也是挨过来了。”
秦暮苔沉默了下来。
眼下这个情况,似乎比误推入水更加紧急。
醒来不多时,秦暮苔才明白“粮食断绝”的真正意义。随着精神的清醒,肚子很快饿了起来。结果挨到傍晚那后来得知叫做小晴的少女才端来一碗菜粥。比那破烂碗更可怕的是里面的东西。粥里也不知道放的是什么野菜,粗粗糙糙入喉如鱼骨哽人,而叫做米粒的东西只有少少几粒,颜色青绿,看来可怖。
秦暮苔看着那一碗粥,问道:“这米是?”
“你不会还嫌吧?这里是北疆,很多人光只捡了条命出来,有粮的几户都是富人,早早就离开了,哪会跟我们穷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流浪。”
“不是,当然不是。”秦暮苔说道。也不知道为什么,虽说他平日里对女子少有假以颜色时,但面对这个粗鲁的小晴,倒是格外礼让三分。许是念在她好歹是救命恩人的面上。
喝完粥,秦暮苔说道:“小晴,你们扎营在何处?”
小晴撇了撇嘴:“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文绉绉?”说着就要扶秦暮苔。他愣着看着女孩毫不在乎地扶起自己。秦暮苔二十六岁的生涯里,只怕被女子这般亲近的,五根手指就能数出来。小晴之前全部是母亲、祖母辈。那小晴见他脸色,忽然笑了:“你这人这副神气,倒是好看了几分。之前的你啊,就跟棺材脸似的。”她一边笑着一边说,“好了好了,我又不是要吃了你。你既然醒了,我扶你到我们营帐那边吧。”
秦暮苔这才会意。
所谓的营地是在不过几十丈外的空地上。饶是如此短的距离,秦暮苔居然走了好一会儿。这才体味到什么叫做虎落平阳。
等到了空地,几个人要死不活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悻悻低下头去。傍晚夕阳死气沉沉地映着三三两两躺在空地上的人们身上,一片衰败。而中间架着的大铁锅下余烬未灭,里面已经全空了。有几个孩子敲着铁锅哭叫着,他们的父母也只任孩子打滚着哭泣,并不理睬。
秦暮苔叹了口气,小晴轻声说道:“听说县令实在熬不过,大概会入北疆燕族,看看有什么办法。也不知道有没有救。”秦暮苔转头看了她一眼。
所谓的燕族是北疆游牧一族,离方兴距离倒是不远。数十年前中原的居民对于燕人的剽悍体味甚深。那时燕刚从黄沙漫野之处渐渐迁至现在居所,曾发生大小四十余起入方兴及附近城市抢劫之事。彼时中原正是政权更迭,中央政权也无力应对强悍的骑兵们。直到两族随着民间的交往而慢慢生出彼此互存之态,已经是陈建立之后的事情了。
此刻,向陈的州官求援而不得,反向外族人求告,且流亡至此才三天……秦暮苔皱了皱眉头:方兴的情况真有那么糟么?
他与小晴慢慢走到现时属于陈家的“家”,陈小晴七岁的弟弟小雨正在玩泥巴,一边吸着鼻涕一边皱眉看着秦暮苔的小孩最后评论道“你真丑”后,被姐姐痛拧了一下,才哭哭啼啼答道,“去看胡大娘了。”
小晴皱眉跺脚:“那还有什么好看的?眼看没几天命了,再去也没什么用。”这话听来泼辣,秦暮苔忍不住又看了少女一眼,见那少女话虽说得凉薄,却流下泪来。他默然,才明白在乡野中,生死并不如在晏城中那般遮遮掩掩,而伤心和怜惜也并不是那么体面。
正想至此,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哭泣,小晴反倒不哭了,跑出帐外张望,小雨扯了扯秦暮苔的衣角:“你会不会捏猫猫?”
陈金水进来,一脸疲惫地拉开小雨:“小雨乖,哥哥有病呢,你自己玩去。”
小晴给父亲递了块看来脏兮兮的布巾,小心翼翼问道:“胡大娘她?”
陈金水一边抹着脸,一边默默点头。
小晴的手抖了抖,然后说道:“当初还是秦大哥的伤重,胡大娘也只不过是被木板砸了下头而已……”说罢,她几乎恨恨地瞪了一眼秦暮苔。
秦暮苔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是看着少女倔强无比的泪水。
陈金水斥道:“说什么呢!”向秦暮苔说了声抱歉后直接就躺到了黄泥地上,看来实在是累得慌了。过了一会儿才叹道,“如果再没有药材,死的人只怕更多……”
《霜夜与霜晨是什么意思》第7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