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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太后第七次说道青梵这孩子一早去了封地,这么许多年连过年都不回宫的时候,终于因着年事已高,身体精神都觉得颇累,已经不大支撑得住了,谢青柔声道:“母后累了么,不妨入内休息一下。帝姬车途劳顿,今日才到宫中,臣妾带帝姬在长乐宫附近走一走,也缓缓神。”
太后拉着青麓的手,迟迟不肯松开,又叮嘱了好些时候,才依依不舍地放了手,再三叮嘱一定留下来用晚膳。堪堪转过身去,又想起什么,赶紧回过头:“对了,鹭儿啊,你皇姑姑茹儿她最近……唉,你若是有空,不妨也去看看,帮着哀家劝劝她。”
青麓稍有些惊讶,还未答应,谢青倒是先笑了起来:“母妃最近可真是为昌平妹妹操心得紧,不如儿臣带帝姬去看看便好。”
太后笑骂谢青:“就你个鬼机灵,就知道讨好我这老婆子!唉,有你在哀家倒是少操了不少心!你们要是不累,这会就去吧,要是鹭儿觉得累,就先休息一会。”
青麓连忙称是,含笑目送太后转入内间。
谢青稍稍福了福身:“帝姬现在想去昌平长帝姬处么?”
青麓略一犹豫,点头恭恭敬敬地回答道:“还烦请贤妃娘娘带路。”
谢青带着青麓,不疾不徐地穿过长乐宫后的小花园,谈不上闲适,简直有些尴尬。一干侍卫宫女都远远地跟在后面,不敢稍稍靠近听两位主子谈话。乍一看,园子里头就只剩下她们两人。
最后是谢青先开了口:“父亲来信里提及过的那位帮助他除去妖魔的青麓大人,想必便是帝姬了吧?本宫在此代父亲谢过帝姬了。”
青麓颇有些诧异:“贤妃娘娘如何知道的?”心中却盘算着,若是谢枫告的密,下次见面必定提前磨练一下口舌之利,务必让谢枫得点教训,长着记性,下次千万别随便招惹她。
谢青仪态维持得极好,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青麓对此并不高兴:“猜的。”
青麓一阵咋舌,谢青如此坦然地这么说明了,她一时之间还真是不知要如何回答。
“父亲说,枫儿劝那位‘青麓大人’来京城。”谢青慢条斯理地道,“而后没几个月,帝姬就回宫了。所以我就猜了猜,帝姬便是青麓大人,回宫,是想为皇后姐姐复仇。”
“贤妃娘娘过虑了。”青麓戒心顿起,单凭这只言片语便猜到如此之多,而此刻如此直言不讳,这闲居已久的谢青恐怕并不简单,“本宫只是回宫探望皇祖母与父皇,并无他事。”
“若真是那样,便是最好。”谢青若无其事地道,仿若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若是宫中再不起波澜,不再有杀孽,那便最好。”
青麓忽然之间被谢青这种满不在乎的口吻深深地激怒了,嘴角噙起一丝冷笑,“贤妃娘娘不想复仇么?为娘娘你那尚未出生的幼子?”
谢青闻言肩头稍稍一震,诧异地侧过头来,盯着青麓沉默了半晌,眼里慢慢地浮现出复杂得情绪,有悲伤,有无奈,有愤怒,然而更多的,却是疲倦:“鹭儿,看在我还算你母妃,容我唤你一声鹭儿。可好?”
青麓不答话,便是默认了。
谢青扭过头看向西方,她们此刻正在皇宫最西侧,再西边就只有皇陵了:“皇陵苦寒,而今,我的皇儿便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我怎么可能没有想过复仇,怎么可能没有切心地企望过,要李家,要史家血债血偿。
我那幼子何其无辜?我熬夜亲手为他做了那么多小衣服,他却没能穿一次,我反复为他挑选好了名字,却只能在那一天,刻在他的墓碑之上。”
谢青脸上不加掩饰的伤痛让青麓稍稍愧疚。幼子胎死腹中,怎么可能不椎心泣血,而自己只不过是一时不快,何必非要用丧子之痛来刺激谢青。
谢青稍稍闭了闭眼结束了对皇陵长久的凝视,重又看向青麓,语调中激昂的悲痛慢慢平息下来:“那时候,我恨啊,当然会恨啊。我也想要把他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可是,我真的累了。
我曾经有一身不输男子的武艺内力,我引以为豪并且以为那是我决不能失去的,然而被德妃灌下化功散彻底散去;我曾经以为战场广阔,我他日必定为武将,天高地大任我驰骋,然而却被父亲送进王府;我曾经以为起码年老之后能有子女承欢膝下,然而这样普通的愿望也已经被人生生毁去。
这样的人生,我已经累了。我做得越多,便失去得越多。然而逝者已矣,我还有父亲,还有侄子侄女,还有整个谢家。我所能做的,不过是不让别人抓住把柄来要挟他们。我只能做这些,也只会做这些。我真的已经累了,不想去报仇,不想去争夺。
现在的我,只求能安稳度日,多看看这世间一花一木。上天待我终究不薄。终有一日我看淡仇恨,却发觉这世上,花还是花,树还是树。万物都美好,值得我放下一切,而复仇,已经不是我所想要的了。他们每日汲汲求求,心机算尽而为了将来能不能善终惶惶不可终日,对我而言便已经是最大的报复了。”
青麓哑然,看着那美貌女子说出这段话的时候神情已经平静而柔和。她想起小时候看到的谢青,将门虎女,眉宇间尽是英姿勃发,在王府的时候,周嫂不在的时候便是她在教过青梵武功,青麓那时年幼,站在旁边,看着那个女子一招一式威风凛凛气象万千,那眉宇之间,满是锐意,让她好生羡慕。
到如今,谢青的脸上已经找不回当年的一丝一毫的影子,她已经失去了一切依仗与意气,神态里却只剩温婉柔软。那却并非是心性变得温和,只是终究厌倦了争斗,放弃了曾经的锐意。
有某种苦涩从心底涌到舌尖,有某种痛意从指间弥漫到胸口,青麓这一刻几乎忘记了要防备别人,脱口而出:“那样的恨,怎么可能放得下,我放不下,我不能放下。”
话刚出口,青麓就后悔了。谢青并不像是想要复仇的样子,自己就这样在一个外人面前承认了回来的目的,祸福难测。
谢青长长地摇了摇头,伸手牵起青麓的手,宛如真的是自己的孩子,脸上仍是柔弱的神情,语气却轻快了不少:“当年我欠了皇后姐姐天大的恩情,一直不能偿还,到如今,总算有机会回报。
虽说复仇并非我愿,但是若是鹭儿执意要做,我自然应该帮助你。然而如今我内力早已被废,这些年来重新累积了一些,只怕也用处不大。非要说帮助,只能是,若是你在宫中有什么事情,不妨来问我。只要我能答的,知无不言。虽说我常年远离琐事,然而该知道的,却都是知道的。”
谢青对着青麓,称呼已经不知何时变成了“你我”,这是在显示亲近的意思。青麓心中一软,也知谢青所说的话,多半是实话,而肯帮忙也已经是她让步的极限,停下脚步,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谢过娘娘了。”
《帝姬全文免费阅读》第66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