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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进退两无因徘徊践约笑啼都不是委屈承欢
却说玉如想到悔恨交加,忽然失声哭将起来。她哭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这样夜深,万籁均寂,这种呜咽不断的声音,只是有起无止地哭着,当然也容易让人听见。王福才睡得迷糊之际,被这声音惊醒,一个翻身,猛然坐将起来,问道:“咦!你还生着气吗?天气这样凉,你还穿的是件洋纱的褂子,若是凉着生了病,你不能去教书,我要在家里服侍你,也不能去上工,那可糟了。”玉如连忙止住了哭,就将墙钉上挂的冷毛巾,擦了一擦眼睛,把泪痕揩去,复又坐下来。王福才道:“你究竟为了什么,生这样大的气?我已经认了错了,你还不肯算事吗?”玉如道:“我生什么气,我一个人坐在这里,想到了我自己的事情,非常的可怜,所以哭起来了,这与你有什么相干?”,福才听她说不是生气,是想着可怜,这就没有办法了。不能让她吃好的,穿好的,找些好玩的去玩,徒然拿些空话去安慰她,不但不能安慰她,恐怕会惹得她更要讨厌,因之也就默然坐在床上,望了她。
玉如并不做声,将一只手放在桌沿上,撑住了自己的头就是这样,当着睡觉。王福才将两只脚伸下床,一阵乱探索着鞋子,低声道:“你若不愿意和我同在床上睡,我就下床来,把两条板凳拼拢来睡一晚。”玉如道:“你睡你的,我坐我的,请你不要管我的闲事。”王福才昕她的口气,并不是拒绝他下床来,也不是赞成他下床来,本想上前来拉着她上床,先在院子里,已经碰了一个钉子了,难道还去再碰她一个钉子不成?于是在床沿上呆坐了一阵,也就睡了。
玉如又坐了半小时之久,见王福才睡着了,煤油灯头,缓缓地向下挫,看看那玻璃油壶子里的煤油,燃得干到了底,只剩十分深浅了。看这样子,不必多大一会儿,灯也就会灭的,趁着灯还亮着,也就赶快和衣上床睡去。
次日早上,睡得正甜,忽然觉得嘴唇上有一种感触,睁眼一看,见她丈夫正两手撑在枕头上,脸对着她的脸笑。玉如下死劲地,两手将他一推,忽然坐了起来了,瞪着眼向王福才道:“我睡得好好地,你把我惊醒来做什么?”一面说着,一面就踏着鞋下床来。王福才算是碰到第三个钉子了,坐在床上,半天做声不得。玉如对着一面破镜子,理了一理头发,自到屋檐下去笼炉子的火。将火笼好了,进房来时,只见王福才抹了一脸胰子泡,拿了一柄剃头刀,拿着破镜子刮脸。玉如并不理会,自去烧茶水。
王福才早是打了一盆凉水,将半块香胰子,把脸擦了又擦。洗完了脸,就用玉如的生发油,重重地在头发上搽抹了一阵,梳得溜光。然后换了一套干净褂裤,戴上眼镜,斯斯文文地坐在屋子里。玉如看了他那样子,觉得既是可笑,又是可怜。心想,难道你修饰得油头滑脑,我就愿意你了吗?偷看了他两眼,也不做声。王福才见夫人脸上的颜色,已经慢慢和缓了,料着可以开口说话,便道:“你早上吃些什么呢?昨天我已经支了一块钱工钱,我去买菜吧。”玉如因他说的是好话,也就很和缓地答道:“你不要去上工吗?”王福才道:“我买了菜再去不迟,现,还只六点多钟呢。今天同事,还邀了一个会,三块钱一脚,我也答应来一脚了,你看这事怎么样?”玉如本想问一句,你哪里有钱上会?不用提,这下面一句,就是他要借钱了。于是鼻子里随便哼着一声,算是答话了,却没有什么表示。王福才也更不要她表示什么,马上就穿起一件白洋纱长衫,出门去了。
不多大一会工夫,他手上哆里哆嗦,提了许多东西回来。也有肉,也有小鱼,也有菜,笑嘻嘻地提了进来。玉如道:“今天家里请客吗?你怎么买上许多东西?”王福才道:“花钱并不多,我搬家以后,都用的是你的,自己还没有花过一个钱,我应该请请你。再说,你又找着一个很好的事了,我也该给你道喜。”玉如心想,原因决不能是这样地简单,他既是这样说了,只好这样地相信他,也就不追问了。
王福才将菜放好了,便匆匆忙忙地去上工,到了十二点钟,回来吃午饭。玉如就把他买回来的菜,都一齐做好,端到桌子上来。吃饭的时候,索性问王福才,要不要打几个子的酒?王福才笑道:“当真这还算是我请你吗?”玉如道:“不算请我,你何以突然鱼肉两荤都闹起来?”王福才道:“我算是我自己请我自己吧。”玉如见越问他的话,他越是糊涂乱答,心里想着,没有读过书的人,就是这样笨,连好话哄人都不会。
将一餐饭吃完了,王福才将挂在墙钉上的湿手巾头,拖着擦了一擦嘴,便道:“我要赶快到店里去了,店里打会,还等着我去呢。”玉如不做声,只管收碗。王福才抽了一根烟卷,又道:“我要到店里去了,他们打会的人,大概都到齐了。”玉如还是不做声。他一直把这一根烟卷抽完了,在屋檐下踱来踱去地走着几步,才笑道:“我又要说一句不通的话了。你借给我三块钱,让我去上这脚会,下个月我若是把会标得了,我全放着你那里。”玉如道:“你是把二十七块钱的好处,来勾引我这三十块钱,对不对?”王福才道:“那是笑话了,我怎能生这个坏心眼。你若是爱钱,三百三千也得着了,哪把三十块钱的会钱,看在眼里?得了,你让我出去装一个面子。我要不是昨天已经答应了人家,今天我也不这样着急。”说着,笑嘻嘻地,向玉如连作了两个揖下去。
玉如心想,三块钱的事,何至于就作揖呢?既是他肯这样下身份,若是再不答应,有点对不住人了。只得走到屋子里去,掏出三块现洋来,放在桌子上,说出了四个字:“你拿去吧。”王福才接了这三块钱,又向玉如拱了拱手,十分地高兴走了。
玉如一人坐在屋子里,心想,我们这一位,太没有出息了。只要能得着钱,无论钱多钱少,都是好的。只看他那一种情形,拿着钱在身手上,就不同了,这岂是有一点丈夫气人做的事,若和江秋鹜一比,真有天渊之别了。他和我约了,今天下午四点,在公园里再相会,我若是去了,也许今天又谈到很晚回来,这样下去,感情自然是一天比一天浓厚,然而只管浓厚,真个办到各人离婚结婚,未免遭社会上的唾骂,我还是离开他吧。对于这个姓王的,我还无所谓,我若再从落霞手上把她的丈夫夺过来,我良心上未免过不去。一人坐着,不住地思前想后,觉得是去也不对,不去也不对,混一混,抬头看看院子里的榆树影子,已经有点歪斜,已是下午的天气了。照说,昨晚和秋鹜约得千真万确,今天应该去的。若是要去,这时候就该修饰修饰,免得弄成一个管家婆婆的样子去见人。但是自己想了半天的主意,打算不去的了,怎么到了最后,还是决定去呢?究竟也不知道是几点钟了,且到院邻家里去看看钟点。希望把这钟点过了也好。
《粤剧落霞孤鹜》第66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