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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谢灵运因恃才傲物擅斩了皇宫内院的守门人开罪於圣上,爵位由「公」降为「侯」食邑也减到五百户,但是皇帝仍然爱其诗、字双绝,不忍过分加责继续授予其官职留用。
所以面对这样一位门第高贵、才情出众的骄傲贵胄公子,向导也不敢过多劝说,只得哭丧著脸追赶谢灵运修长挺拔的身影儿,口中做著最後的努力,叫谢灵运将背上那把古琴取下来再轻松攀爬崖壁,以减轻危险。
「先生勿嚷,侯爷对他背上的古琴与腰间的古剑异常珍惜,平时从不离身也不许旁人碰一下,你莫触了他这个禁忌。」递鞋屐的少年拉拉向导的袖子小声说道。
就在这时,山涧一片略带淡青色的白雾嫋嫋地飘来,很快掩迷了众人的眉眼儿。等他们定神之後再抬头看去,四下雾气弥漫白茫茫一片哪还有谢灵运的身影?
借著山中这股突来的大雾摆脱了众人的跟随,谢灵运从来没有觉得带仆从出游也会如此麻烦!原本他想一路之上有人打点诸事会省些力气,却没料到人多了也吵耳得紧,现在清清静静的一个人倒是舒坦了许多。
此时白雾散了些,谢灵运按著那向导先前所指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颇为自得。他自小习了一身精妙武艺,又喜爱攀登险峰熟悉在山中行走所以脚逞极快,没用多少时辰就来到五老峰东南面的绝壁下方。
抬头见薄雾缭绕的峭崖险壁,谢灵运起了征服之心。他将背後古琴小心取下平放在地面,还兴冲冲地打开琴匣用手指随意在琴弦上拨了一拨。
「让你也好好看著,我是如何登上这片绝壁!」低头对古琴轻声说了句,谢灵运转身施展腾身的功夫掠到绝壁下方,伸手抓住上方略为突出的断层岩石提气向上爬去,待上得几丈之後他脚下再借力蹬著勉强可踮脚之处,手脚并用敛息屏气全神向上攀登。
再上得十几丈,峭壁越发光滑,没有了从石中长出的矮矮小树与点点枯草,就连凸出的岩石块也看不见多少了。谢灵运停下略略歇息,他腾出一手从怀里拿出一把小铁锤,稳住身形将头上岩缝里的干土和碎石掏出。接著动身之前他将铁锤柄咬进嘴里,手放进之前清空的岩缝里借力支撑身体,就这样慢慢依法向上一点点攀爬。
谢灵运极爱这项刺激的探险,因为在危险时刻他才能完全屏除杂念,忘怀俗世烦恼与朝政琐事,心中除了尽力攀到岩顶之外别无所求──体会这种纯粹的心境正是谢灵运屡屡只身犯险的缘由。
正前行得顺利,忽然一阵猛烈山风吹过,绝壁上方掉下数块大小各异的岩石。谢灵运连忙埋头紧贴崖壁躲闪坠石,但头顶风声愈大,他忍不住再次抬头望去,见一块磨盘大小的山石对准他的头顶直落砸来。
避无可避之下,谢灵运微显焦急的眼里突然浮上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利落松手脚尖在峭壁上猛点,身子立即借力弹出险险躲开下坠的大石。但之後他随即向下重重坠落,谢灵运吐出口中含著的小铁锤,飞快抽出古剑挥舞数下,然後舒舒服服的伸长身形任由他向下坠去。
後衣领忽然一紧,谢灵运下坠的身形立刻止住,他泛在唇边的笑容更盛,耳朵听著石头下坠的声响略略偏了偏头,回眼向後望去。
凭空出现在谢灵运身後的是一位年约十八、九岁的银衣青年,他右手持一柄乌黑的大伞,伞下阴影遮住头顶与全身,这青年左手轻轻提著谢灵运的後衣领,两脚悬空飘於万丈绝壁之旁。在此人的拎抓下,谢灵运的身子也飘浮在半空中幸运地捡了条命回来。
「言之,你若迟来片刻,我今日肯定性命不保!日後你我再要相见,可能是在黄泉边上了。」谢灵运笑言间,银衣青年飞身带著他轻飘飘降至地面。
「五峰这片绝壁非人力能翻越,你武艺再好也别自寻死路!自己丢了性命,还会连累我薄言之无精血可吸,魂魄又要被再度分成两半封於这琴剑之中!」自称薄言之的银衣青年微微皱了皱眉头,苍白如初雪的脸庞在黑伞阴影的笼罩下显得更为醒目突出,再加上在他那双闪著璀璨流光的清亮眼瞳、与乌木般墨黑的发丝相称相逼之下,其脸色看起来越发透明虚幻但离奇的却并不让人觉得柔弱。
「这次也是没有办法之事!否则我也不会在危急时唤言之出来!我若摔死,那真是害人害己了。」谢灵运看著救命恩人略显不快的俊美脸颊,嘴中接著轻笑道:「我知道你在白日现身有危险,但是上次我们去东林寺与我的远年之交慧林禅师相见时,他看在我的面子上赠你阴阳伞让你在白天也能自由行走,这样不是可以保你平安麽?只要你在伞下便如在黑暗中一般安全。」
「胡说八道!什麽没有办法不得已而为之?我看是你早知道此行危险,所以攀登前将琴弦拨动,遇到险况时再拔剑唤我,为的是以防万一,你说是不是?」薄言之冷冷斥道,他左手轻抬,摆放在地面上的那张古琴立即飞到谢灵运的双臂之中,「拿好了,若有损失,下次我定将你身上的血吸个干净!」
谢灵运爽声大笑,性情无比高傲的他居然忍下薄言之的斥责与恐吓之语,因为他觉得与一只鬼计较是毫无意义的蠢事。
将古剑系回腰间,谢灵运轻笑著上前站在薄言之身侧替他确保洒下来的阳光不会钻入伞内,因为好心的康乐侯刚才瞥见薄言之有片衣角不慎飘出伞外,接触到阳光即刻化为粉末儿随风如尘烟般散去──
没错,此刻站在他堂堂康乐侯谢灵运面前的薄言之的确是一个鬼魂,对方的魂魄被分成两半,分别寄於他随身所带的古剑与古琴之中,只要动过这两样东西就会唤出栖身在其中的薄言之。
谢灵运最初得到琴剑与薄言之相遇时亦感非常惊异,但随後得知薄言知根本没有害人之心,仅是每七日需要饮下一小杯活人胸口的鲜血、或是吸食一点男子阳气精元让身躯实体化留在人间而已。
一时兴起的谢灵运选择前面那条让薄言之留在人间的方法,主动提出每七日为薄言之提供鲜血──他认为体内流失稍许鲜血算不上什麽,最主要的是难得身边有这样一位与众不同、来自异界的特殊朋友,若他让对方留在人间,想必以後的无聊日子定会因此变得有趣许多。
当然,时时面对薄言之还有一点好处:他此时虽非人类,但五官极为端正俊朗,加之其身上下一袭孤高清雅之气,就连谢灵运这个被世人戏称为「代代无丑男」的谢家中容貌最出众者见了,也倍觉赏心悦目心情舒爽之极。
谢灵运并非以貌取人者,不过是在与薄言之相处之後发觉他们在诸多事上见解一致,性情也颇合,因而觉得对方尤其亲切顺眼;更难得的,薄言之的文学造诣不低,是一位足以与谢灵运这样文采盖世的才子畅谈诗句亦不逊色多少的「人」,这让时常觉得知音难求的康乐侯越发喜爱他这位非比寻常的朋友。
《乌衣巷原诗》第30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