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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聘上大学助教的时候,祖父非常高兴,他说我们家曾是书香门第。我不知道我们老曾家的过去是怎样的,没有任何人对我提起过。总之在我当上讲师第二年的这个冬天,祖父过世了。
刚得知祖父过世的消息,我并没有什麽悲痛欲绝的情绪。还记得小学时候外祖过世,从听到消息那一刻起一直哭到头七,几乎把眼泪都流干了。但是知道祖父过世的时候,我只是觉得心里空落了一块。我与祖父的关系是平淡而又温和的,似乎没有什麽大悲大痛可以抒发。一直到我去养老院接回祖父的遗物,也情绪正常,只是有些唏嘘感叹。
但是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阳光洒满了那个小小的院子,桂花树下,祖父笑著对我说:“松远,爷爷终於可以走了。”醒过来以後,我泪流不止,之前那阵空落慢慢就变成了附骨难消的悲伤和寂寞。
我的爷爷死了。
第二天接到父亲的电话,他希望我全权处理祖父的後事。家族的墓地在南边老家,这就意味著我扶灵回乡,回到那个离开了几十年的城镇。幸好学校已经放假,而今年,大概是我与祖父一起过的最後一个春节了。那个孤零零的骨灰盒让我的心再度刺痛起来。
我的祖父,他曾经是个怎样的人?有过怎样的人生?我要为他选上哪一副遗照,我要为他刻上怎样的墓志铭?他死前依然放在心口的那两张老照片,背後又有怎样的故事?
我突然渴望了解他。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少提及旧事,但在他走後我还是希望能够了解他。因为我们在一起度过了最孤独难捱的十年。
第二章、故里
故乡在南方,但是一座山城。山城的冬天是刺骨的冷。
我带著祖父的骨灰与遗物,回到了他冷冷清清的小院子。桂花树的叶子都落光了,石桌石椅看起来冰冷极了。
这座院子或许是祖父留下的唯一财产了,这里也是除了养老院以外我与他相处最久的地方。但是这座残留於童年记忆的院子也很快就要不复存在了,外墙上的拆迁公告历历在目。父亲一定不会回来打理,於是我准备在离开前整理祖父留在这里的遗物,带回我的住处。
虽然回到了故乡,但是曾家故里却不是祖父院子所在在县城,而是距离县城几十公里以外的一个古镇。我从来没有去过,但祖父告诉过我那是个丹桂飘香、三面依山而建的村落。那里曾是这座山城的边陲古道驿站,并且出过数百位秀才举子。啊,之前说的书香门第大概就是指这个吧,我微笑了起来。
因为那个村落至今保留许多古民居,所以时常有观光客的到来,客车往来频繁。我第二天便买了车票,前往祖父故里,当然,也是我自己的故里。
离春节还有些时日,但游客已少,客车上多起来的是提早返乡的村民。身边一个斯文的年轻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看起来不像游客,但在外工作的年轻人也鲜少有这样早的假期。似乎发现了我的在意,那个年轻人和我笑著打了个招呼:“是到桂岭来观光吗?”
我摇头:“是来办事的。”
“第一次来吗?”他看起来十分热心,“也可以顺便参观一下我们的古民居。”
我不太善於应付热情的人,只好答道:“正有此意。”
“我可以做你的导游,不用钱!”他自豪地回答。
“原来你是这里的导游吗?”我也顺著他的话和他攀谈了起来。
“我不是,我爸才是,”他笑道,“不过他那一套我早就学会了。”
“你是当地人吗?”
“嗯,土生土长!”
“那我们算老乡了。”
“哎呀,是吗?我从没见过你!”
“我祖父很早就离乡了,这是我第一次返乡。”
“你爷爷吗?那我爷爷一定认识他!一会儿我带你去见我爷爷,他是村长。”
旁边听我们说话的一些村民都笑了起来:“清许,你爷爷是前任村长!”
“那也是村长。”那个叫清许的年轻人有些尴尬地辩解起来。
“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曾松远。”我替他转开了话题。
“蔡清许,”他自作主张地和我握手,“曾氏还真是我们桂岭的大姓呢。”
一旁几个曾姓的老乡也问起我祖父的名字,然後和我说了一些曾家辈分的事。祖父是“梓”字辈,在现在的桂岭曾氏里已经是非常大的辈分了,一定会有老人知道他。真是热情的家乡人啊,我放下之前的忐忑,心里感到些许熨帖。
去桂岭的山路十分蜿蜒,简直是九曲十八弯。而且堪堪不到两个车道,若遇上两车迎面相逢,要更加小心地避让。我这半个城里人真正感受到什麽叫做山间古村。但是,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发现桂岭并非我想象中的破败村落。
过了村落牌坊,村口便是一座引凤亭,长廊上挂满了红灯笼,古朴又喜庆。极目望去依山而建的明清古居层层叠叠,错落有致。
蔡清许引著我往村子里走,被树木遮挡的村落展现在我眼前。古巷、古桥、古碑刻,家家飞扬的檐脚,蹬道边上流泻而下的活水。这里真是个古色古香的村子,恍若世外桃源一般。
“咳,”蔡清许清清嗓子,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指著村前的一座桥道:“这是石印桥。你看,这桥的两端有两座石碑。”
我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一块石碑上贴婴孩出生的红纸喜事,一块石碑贴村中老人的白纸讣告。这桥便也叫人生桥,从出生到死亡不过度座桥。”
《旧事王谢堂前燕》第2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