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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修元这才意识到,他空有一个念头,真正实施时却没有半分待人接物的经验,连最细微的地方都把握不準。他不由得又一阵烦闷,才到家便钻进屋子里,一个人对着白墙发呆。神游半天,没神游出所以然,只觉得万事都提不起劲,天还没睡便倒头睡觉,第二天一早把阿润叫来,道:“你跟我出城去。”
阿润还不知道杨修元与辛时闹了矛盾,这几日见他举动奇怪,只道他是心情不好要出门散心。两人又带了一名护卫,从城东出发,走过片刻,阿润见杨修元只是漫无目的地乱走,出声问道:“大王要往哪里去?”
杨修元挂着嘴角,不乐道:“找墓。”不顾随从惊骇的目光,扯着马继续闷头向前走。
是的,他想来找墓,据堂婶华氏所说,他的七姐既然在出发后不久自尽,遗体应当也埋在神都近郊。可是要往哪里找呢……当年的队列往哪里走?杨修元沿着去原州治水时通向洛阳的方向行走,越走越迷茫。
他没有任何拿到旧日档案的渠道,只能沿着大概的方向乱走。在茫茫原野上寻找一座十年前的孤坟……无异于大海捞针。
一路上遇见几个农民,询问女眷迁徙博浪郡之事,皆一脸莫名地摇头不知。乡下的老农民一口夹生洛下音,没几个词说得标準,杨修元只懂原州方言,后来到播州又学了些当地人的土话,面对老农晦涩难懂的陕腔交流异常艰难,又被那正常说话也似骂人的嗓门吼得头晕,几回下来很快被磨灭心气,蔫巴巴打道回府。
他也不想回神都里面,就近骑马二三时辰,到京郊的一处田庄中住。他的田庄可比辛时在终南山不知名山脚下的田産气派多了,既有砖瓦堆砌专供居住的房屋,佃农、常客也有好几十,还有专门管事的人,才下榻不久便替捧来一碗热气腾腾乳白色的米浆,还有水洗过的新鲜瓜果:“前段时间刚收的柰子,大王尝一尝。”
这应该是给他供杨梅的那个庄子,杨修元将一只澄黄的柰子抓在手心,木楞楞地想。辛时,又是辛时,他们交集太深了,好像生命中每一桩、每一件事都与他相关,以至于如今离开他竟然寸步难行,就连最简单的打听消息,也不知该从何处开头。
他受封宋嗣王,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对神都,人生地不熟。他所有取得的荣耀都源与辛时,尽管如今与他脱离,却依旧息息相关……离开了辛时,他就像一座被水环顾的孤岛,四下茫茫,什麽也望不到。
要不就此作罢,回去算了?然而杨修元性情中总是有些倔劲,此刻又浮现上来。
杨修元想,他是跟辛时生气了吗?故意唱反调?不算吧,那天叫他一骂,光顾着惊吓,到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生气的感觉,反而找不上来。但是叫他现在去认错,杨修元想想,不生气,总归还有点不情愿。
他委实被辛时的异常吓得不轻——要知道从小到大,他都从来、从来没有见到过辛时露出过哪怕太大的情绪,更别说这样由内而外不明原因的失控,因而实在不知道再次见面时,该怎样与对方相处。
立志要查出结果的杨修元滞留于郊外,閑逛几日,倒也发现了一门途径,专往大大小小的寺院中跑。寺院兼具停灵之能,于其中问询,得到消息的可能大得多,况且和尚多少没那麽重的口音,交流起来比老农容易得多。
跑了三四处寺院,却依旧没有得到太多有用的消息。难道当时急着赶路,连棺椁也不曾準备,便匆匆下葬?寺院僧人见杨修元神色忧愁,建议道:“大王若实在找不到骨骸,也可招魂入葬。”
招魂入葬,这等同于承认他的姐姐尸骨无存。杨修元潦草地应了一声。即便是招魂——他没有姐姐的任何一件遗物,仪式準备得再齐全,恐怕也招不来魂魄,无法令亡人真正的入土为安。
他也不知道还能再做什麽,每天走一走、看一看,与路过的人聊两句话,无所事事地消磨时光。堂表兄弟正值新婚蜜月,没有人有閑情惦记他,即便可能有几个没到年纪或者已经结过婚的像往常一样登门拜访,听说人在郊外,也都默认是玩儿去了。
日子很容易蹉跎过去。一日傍晚,杨修元正準备用饭,忽听屋外一整嘈杂,一人呼喊着“大王”直直沖进来,衣冠散乱,往前一摊,滑跪到杨修元身边。他顾不得行礼问好,急速喘着气,眼瞅着快要断气似的,道:“大王,快回家,神都有大事!”
这是神都家宅中的奴仆,杨修元被来人火急火燎的模样吓了一跳,受其感染,心里同样跟着紧张起来。他白白望家奴一眼,首先反思自己最近有没有惹什麽岔子,随后不确定地问:“什麽事?”
家奴闻言,神色悲痛。他彻底瘫坐在地上,仿佛天也塌下来一般,一字一字,掩面道:“圣人……大行。”
第七十章
噩耗传来的时候,辛时正在打磨一篇文章。手中毛笔坠下,落在诏纸上,染花“夫惟黎民安息圣德昭见”一行字。
神后很关心原州的事,毕竟那也是她的故乡。魏慎荣才从天子籍地回来,很快又被召见,商议开河通渠之事。魏慎荣显然在原州受了不少气,回来后喋喋不休,大为抱怨——也不管面对一个母亲抱怨她的儿子是否合适。好在神后是开明的主上,对于能办实事的人向来惜才,应付两句,不曾动怒——随后便让魏慎荣去找辛时,就疏通河道这一事项写出具体的制诏。
秋收之后迎来一轮农民閑时,想要开展任何工程,这都是一个好时机。但是神后的重点并不在这里,这一回原州河道的疏通,中宫国母想将其扩展到大周所有郡县之中,并与灌溉水利、劝农桑、薄赋税等举措并列,作为大周朝廷往后数年继续养民生息的国策提出。
《昔人已乘黄鹤去》第115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