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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浣纱昏昏地听着。本以为是个封建礼教残害的故事,不成想中途出现了转折。姐姐要打人,符合历来中国人的逻辑:折了家里的颜面,自然要打——面子文化大抵如此。可是这时出来了一位母亲,这位母亲和以往故事里鞭挞的形象不同——她是通透的,轻飘飘一句话,放儿子逃离了苦海。
就这样一段经历,方伯庚刻骨铭心,以至于长大成人、步入中年,还要穿过十几二十年光阴去回望——那个母亲不作强迫后,再也没回去过的地方,方氏宗祠,仁德里三十五号,上百年家族黑暗史的一个缩影所在——他念念不忘。
为什么。
“后面我妈去世,我爸去世,我姐嫁人,我在外地读书,又找了个很远很远的工作,仁德里三十五号,自然没有再去过了。有时候家里会有消息过来,说这个人结婚,那个人去世,要我回去,我都拒绝。听到这些,脑子里都想到我妈那句话——心没到,礼就没到。我想我就跟着心走,心到了,该有的总会有,现在我没那个心,所以什么也不想做。”
什么都不想做,跟着心走,让方伯庚成为了一个彻底的自由主义者。
“我去了很多国家,见了很多人——不就该这样么?难道像我姐那样,死守着男人和孩子,像我妈,一辈子没出过风柜那个小地方。我觉得我是对的,人生就该那么过——拿最帅的枪,吸最贵的大麻,喝最烈的酒,还有肏——”看了熊浣纱一眼,改口,“泡最辣的妞。”
“本来就该这样,我也以为我会这样一直下去。”说着,惨淡一笑,犹如是自嘲。
见他如此,熊浣纱骤然预感到转变。果然,下一顷便听到——
“三九年,我生了个大病。”
这病是花柳方面的。按照美国的医疗,不至于死,但过程痛苦免不了。那个年月,方伯庚身上挂满红疹,深夜一人挣扎在医院病榻上,忽地就做了个大梦。梦里的内容,就突兀地出现了那个几十年不曾回到想到的仁德里三十五号。
“梦里我一直在找这个地方,到处问,到处问,就是没人知道。后面接连好几个星期都是这个梦,兜兜转转兜兜转转,怎么来回都死活走不出去。然后,然后我就受不了了,我打电话,好多年,这么多年,第一次我联系了家乡的人,说我想回去。”
“之后我就去找仁德里三十五号,我告诉乡政府那帮人,大概是什么位置,长什么样子,最后他们领我到一个新祠堂面前,说原来的那个已经拆迁重建,变成筒子楼,现在只剩下这个新的。我不喜欢新的,怎么说,它太漂亮你知道么,那梁啊柱啊砖啊瓦啊,太漂亮了,我觉得不对,这不是仁德里三十五号,我就想去找老的那个,建成别的我也要找,但我没找成,为什么没去找——我姐不认我了。”
也便是前文所说的那一起事。坐在乡政府的专车里,被方仲瑶直接拽下,当着所有乡亲的面,将父母的遗产散在他面前。
“
方家从此没有后,以后不要再出去说你姓方。
”
方仲瑶这样说。
自那之后方伯庚没有再回去。他到底有些自由人的倔强在。不回,仁德里三十五号便从此铜雀春深地在他心里锁下,午夜梦回,时时发着千里之外的召唤,使他不得安息。
只能开始检看自己的来路。
“我以为我没有错的。”走鼻腔出来的气息,已有了酸涩的哭腔,“没有心,就没有礼,不对么——我不戴套,但绝对不和一个想纠缠的女人睡第二次;我去‘自由之家’,去发展署,我不考虑自己是哪国人,哪个国家欢迎我我去哪里;我不站统一也不站独立,我认为两边都不值得我为他们站队;我不想家,所以不回家,我讨厌假仁假义繁文缛节,所以想骂就骂想肏就肏——不对么?自由自在不好么?很好,可为什么,为什么我真的觉得,我真的觉得——”
到这里,眼泪再禁忍不住决堤而出,整张脸庞都滚烫而通红。
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将最后一句话奋力吐完。
“——我觉得我好孤单。”
林羌笛回到牢房,见张树手抓石子蹲地,在沙面上写些什么,知他回来,又踢脚拱沙,把字淹了,直起身来看他,询问情况。
“怎么样了?能出去么?”
问毕,却不见林羌笛回答。后者敛着脸色,在对过石墩扫了扫,端端坐下,然后才点头。
“吓死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先喜声,又一辗转,“没提别的条件么?”
“别的条件?——刚刚不是说了么,帮他销案。”
“可我们毕竟不是——他就这样相信我们?”
“这大唐没几个人胆大包天,敢假冒监察御史——他疑心再重,也疑不到这上面。”
草草几句话,就将事情交过。张树犯疑,犹在那里沉思,林羌笛则自缄默下去,闷声想自己的心事。他偶或一抬眼,看见张树蹙眉翘嘴的面容,心头不由摇撼,感到眼前人的活气生动。
然而,不出片刻,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要被丢入猴巢,抽骨伤筋扒皮,从此人不人鬼不鬼,穿爬茍活在长安城地底下的排污水渠里,被世人引作市井奇谭,永生做个流言里捕风捉影的山魈或者人彘——想着,心下顿就有些不忍。
不忍,于是决心开口,问些余生的心愿,好作一番良心的补偿。
“张同志,刚刚你在写什么?”
“啊——没什么。”踟蹰一下,很羞赧的样子,“给女朋友写的。有二十四个小时没给她发消息了,手机又不在身上,就随便写写,假装给她发过了。”
《科举考试考场》第123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