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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的秋季干燥而热烈,像是被烤到赤红的豆子,燃烧的枯叶,和发烫的岩石。一个小孩推门而入,叫了声老师好就蹦蹦跳跳地坐到钢琴上开始练习,车尔尼枯燥的音符在空气中断断续续地跳动着,像被撒开向不同方向弹跳的水晶珠子。地面上那两团黑色的影子是两块在沉默中对峙的石头,于是就透出若有若无的孤独来。
可是怎么,我觉得自己从未能拥有过任何人。
秦蔚蓝在失眠的时候,听到了陈若谷在睡梦中叫另一个人的名字。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陈若谷习惯睡在她的右边,侧过身刚好是对着窗户,如果睡不着就能望见窗外深蓝色的天空。据说一个人在睡觉时若是习惯靠着大门或者窗户睡,那么代表着他的内心是想要找到一个出口,准备随时逃离这段关系。
必须承认,男人是否爱你这件事上,是不需要去问就能够感受到的。那天晚上,她听到了那个名字,然后就再没有合拢眼睛。下着雨,楼下的便利店还在营业,她披了件天鹅绒的黑色睡袍就下楼买烟,然后抱着胳膊站在玻璃门前吸完了一根,她喜欢这样的天气,爽利而透彻,可以让透凉零星的雨点飞溅到她温热的皮肤上,再化开,像极了埋在眼眶里落不下的眼泪。
收银台后那个只有半边梨涡的男生走出来送了她一碗咖喱鱼丸,这样漫长的雨夜,他也想要找人说说话。
她问他:“你有女友了吗?”
“还没有。”
“那我做你的女朋友如何?”这句话谁都听得出来有一些赌气的成分。
那男生笑了笑:“我见过你男朋友,开很好的车带你出门。”
然后沉默如墨汁一般,在四下流动蔓延。他们站在门口,看无数水晶珠子一般的雨点从极高的天空垂直落下,孤月升起,雨水似霰。有一对情侣像电视剧演的那样站在这一片雨霰中吵架,女生哭着说:“我要分手。”男生一把拉她入怀恶狠狠地说:“要分手,除非我死。”
秦蔚蓝将吃光的餐盒丢进了黑色垃圾桶说:“如果真的有爱情,一定是会吵架的吧。”
“是的。”
“一定会这样很激烈地去争吵吧。”
“是的。”
“如果一直不温不火地在一起,其实并不能代表相爱。哪怕他对你一直都还算不错的。”她自言自语地说,然后朝便利店男生挥了挥手:“我回去啦,再见。”月下,她的背影有一些不可忍受,也无法言喻的痛楚,很快就被掩盖海洋一般的雨雾中。
陈若谷在清晨循着厨房里传来的香味醒来,有时候他的确喜欢和秦蔚蓝同住,除了太过于寂寞,也因为很喜欢她的早餐。鸡蛋大虾炒面,用在冰箱里冻过的碱水面过水捞起,菜籽油炸香大蒜青葱,再配以黄瓜丝红虾仁,蚝油两勺芝麻酱一勺,起锅时金黄色的面条上撒下青葱,一碗下去热量极高却又总是让陈若谷欲罢不能。
他太过于专心地沉溺于美食,忽略了女友两只眼睛下浮起的青黑乌云。
“周五晚上是去看电影吗?”她坐在餐桌的另一端,慢条斯理地撕开一盒牛奶。
“嗯?”
“上周说好的。”
“好的,你决定就行。”男人重新埋下头,翻阅新闻APP里的时事要闻。
女人喝完牛奶走到装狼蛛的玻璃箱前,撕开饲料袋开始漫不经心地投食。她照顾着陈若谷的一切,像他的女人又像是他的保姆。
这是心甘情愿的交换。
秦蔚蓝搬来出租屋住的第一个冬天,她曾经发誓要离开那里。家徒四壁的小套间住着,深圳冬天阴冷潮湿,身体里的每一处关节都仿佛积满了液体然后冻成冰块,它们伴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在咯吱咯吱地发响。风会从窗户四围的每一丝缝隙钻进来,带着尖锐的呼啸分不清是风声还是寒夜里巨兽的哭泣,惊扰着她的睡梦。这位求职到处碰壁的女大学生舍不得开空调,她将自己裹在硬邦邦的棉被里,手脚收拢企图留住自己的体温,仿佛一只藏在冰层里被人遗忘的海虾。
第二日,气若悬丝地再去求职,电梯里就撞见了陈若谷,男人面容干净,polo衫和牛仔裤,穿得很随意的样子,但是肩胛骨向后收拢,身体笔直如山,气质不凡。他与她同时走出电梯,又进了同一家公司,面试到最后一轮,意外是他。当时他坐在公司最大那间办公室的转椅上,手里黑色水笔不停在指尖旋转,他上问她:“你是湖北人,一个小姑娘跑这么远来深圳是为了什么呢?”
她想了想:“不想总是停留在一个地方吧。静止等同于失败。”
然后她莫名其妙就得到了这份工作,也得到了做梦都不敢去想的陈若谷。她原本觉得,她会这样幸福一辈子,年轻的女子遇到优秀的男人,谁都想要死要活地这样爱下去。
哪怕命运在暗中觉得,她并不配。
她不信命,但又有些认命地想——只要他不提分手,什么都是可以的。
24
陈若谷在每天下午五点到八点之间,如果没有安排会议或应酬的话,是空闲的。通常是开车去自己喜欢的粤菜馆吃饭,或者就在附近便利店将就打发一顿泡面加鱼丸,再后来他会叫人提前买一盒便当,开车去到张美娟琴行的附近,他会开着引擎,熄灯,开窗,让街边车流掀起的尘埃扑到自己的脸上,成群结队的少年们穿着蓝白色的制服从车边路过,步行或汽车,他们打闹偶尔吵架,或者临空跳起做个投篮的动作。也有梳着马尾的女生会背着书包推开琴行的门,走进去。
《鸵鸟日记佩玲》第43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