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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太监出现在他面前,揪着太子的耳朵,两人的腿还缠扭在一起,彼此的牙咬紧了对方身上的衣服。秦容臻的那一身团龙袍也教他咬成了烂布条。
“真是岂有此理!”永安帝发起怒来,无人敢求情劝解。
秦容臻也知道事情不妙,连忙和他分开,便要请罪。不料永安帝却将矛头对准了陶心儿,责怪他引诱太子,不学无术,更严重的是以下犯上,陵贱贵体。秦容臻刚想插嘴:“父皇,我们只是开玩笑……”就被永安帝凌厉的眼神盯得动弹不得。只见陶心儿跪在震怒的天子脚下,身体缩得只有那么一点,往日伶俐的口舌中连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永安帝威严的目光在他们俩的头上来回打转,最终落在了秦容臻的头上,说出的话却叫他头皮一炸:“吾儿,你要时刻记住,你是至高无上的天子,任何人对你无礼,就是自绝于天地,地不载,天不覆!”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音,一柄铁剑抛在他的脚边。
秦容臻越听越心惊,失声道:“爹爹!”连眼也不敢去看那柄为父皇立下大功的宝剑。
永安帝眼中根本没有哭得涕泪齐流的陶心儿,就好像他不过是一只可以随手碾死的小虫。他负手对秦容臻道:“你是未来的天子,处置叛逆之人是你的职责。你若还想叫朕一声父皇,便拿出你的决心,亲手做给朕看看。”
秦容臻一个颤栗,惊恐地抬头看着父皇。那柄剑插在地上,不啻于插在他流血的心房。玩伴的脸在他面前放大,扭曲,从那漂亮如花瓣的嘴唇中,从未发出过如此声嘶力竭的哭喊。
一边是敬如天神的父皇,一边是亲昵爱狎的密友,他的脑子嗡嗡作响,整个人就好像被两架马车拉扯一般。当他颤颤巍巍地提起龙泉剑,摇摇摆摆地走到陶心儿面前,他几乎已成了一具无明无识的空壳。他木然地抬起手,耳听着哭叫声戛然而止,从空而落的一场血雨,数十年不褪地腐蚀着他的心间。
被砍下的头颅上,那一双清亮有神的大眼,时常在梦中俯视着他。
说到最后,他的胸腔中压抑地发出了泣音,就像遥远的叹息。他的手抚着早已沉沉入睡的杜晏华,语气不知是高兴,还是惋惜:“你们长得……不,一点也不像。可是眼里的神光一模一样。朕一看见你就认出来了。”
杜晏华却好像被他的手抚弄得很不舒服,蹙着眉醒来。他的目光只在秦容臻锋锐的侧脸上停留了一剎,很快就转到了红色的香烛上。软红烛光像十丈红绫一般,柔和地包裹着室内的两个人。金鸭中焚着浓熏的麝香,使人昏然欲醉。杜晏华的侧颈也染上了妖艳的海棠色,看得秦容臻无端端心头一跳。
突然,杜晏华指着那如血泼溅的墙面,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那声音比前尤为惨烈,夹带着滚滚坠落的泪珠。他的眼睛死死紧闭,可那无处不在的馨香却还是教他发了狂。他在秦容臻怀中狂乱地甩着头发,头颈仰得不能再高,就似被什么不可违抗的东西扼住了咽喉。
秦容臻的心猛地一沉。他很惧怕红色,也很躲避薰香。今日当差的宫女许是换了人,竟然不知病人的习性。秦容臻用衣物罩住他的眼鼻,一遍遍地在他耳边重复:“没事的……没事的……”他抖战的身子才慢慢平静下来。秦容臻揭开蒙体的纱衣,只见覆盖他全身的伤痕已经渐渐愈合,结着丑陋的疮痂,狰狞可怖,诡异万分,远看就如一个没有皮毛的怪物一般。
他的眼神空茫,望着帐顶,看不出一丝的生意。几滴苦涩的泪水从他眼角溢出,他的眼因屈辱和痛苦而闭紧,似是如此便能阻隔外界的觊觎与伤害。
秦容臻一面拍抚着他,一面在内心寻思:“你既是如此面柔心狠,怎么又会疯了呢?”
他遇到的定是不可以常理测度、人神难以想见的折磨。思念及此,秦容臻的眼中也多了一丝柔情。好似能如此守护他下去,便是此生最大的追求。
转眼绿荫如盖,红荷满塘,一带红墙根下的蒙茸细草,也长成了碧雨洗过的浓绿。这几个月里,秦容臻遍延名医,求神问卜,也没能治好杜晏华的疯病。太医试过了灸石灼烧,金针度脑,却不能在他古井一样的眸子里激起波澜。
这日他下朝回来,在曲水亭台之间,看到了一个清绝的影子,伫立在一丛茂盛的榴花之下,一袭白衣也映得如燃烧一般。一只红尾蜻蜓停在他的手指上,杜晏华像看着世上最重要的事物一般,专注地盯着这个不断颤动翅膀的小生命,眼里是秦容臻不曾见过的柔和。
一阵惊喜之情席卷了秦容臻,他从后蹑步上前。蜻蜓嗡嗡着飞走了,杜晏华迷惘地看着泛起涟漪的绿水,似是忘记了自己为何身在此处。
眼看着他在阴暗的密室中迅速凋萎下去,秦容臻特嘱从人,趁百官齐集金銮殿的片刻时机,可带他出外透气。这个决定显然拉近了他和杜晏华的距离。每到外出放风的时候,他的脸上会骤然明亮起来。一缕清风,一池碎萍,都能使他静静凝立很久。虽然还想不起过去,他的表情却是陶醉而惬意的。
秦容臻隔着芳丛,看他置身假山曲水之间,就如吸风饮露的仙人一般,美好得令他不敢去打扰。
就在这时,一阵鸣銮喝道之声响了过来。卫贵嫔乘在七香宝辇之上,头上的飘枝花老远便闪烁着金光。她显然有备而来,一身蓝地织金云缎短衫,下系绿地金蟒云纹裙,手捧红漆金丝宫扇,通身缕金滴翠,华贵无比。
《山河之书读后感》第204章(第1/1页)